葉流水本不樂意與他人同行,但沒想到這秦書墨雖稍顯迂腐,卻也算得上是博學多聞,能言善道。眾人一路且聊且行,不覺乏味,轉眼間便已行至傍晚。
寧行雲向在路邊接客的驛館小廝打聽了前方的路程後,轉身提議道:“若要繼續往前走,到下一個驛館還需兩個時辰,我們今晚便先在這兒歇下吧。”
秦書墨望了望天色,附和道:“也好。昨夜睡得遲,今天正好可以早點休息。”
寧行雲點了點頭,然後便讓小廝幫忙安排食宿。
通常來說,驛館隻為來往的驛使或官員提供服務,但大梁重視商貿,驛館中除去特設的區域專供官府的人使用外,其余部分皆可向百姓開放。
五人走進驛館後,方才發現館裡早已是賓客如雲。來往的商旅們聚在大堂處,或是喝茶閑談,或是洽談生意,人聲鼎沸,顯得好不熱鬧。
“幾位客人真是幸運,本店今日恰好還剩下這最後的三間房。”小二一邊招呼著,一邊將五人引至了三樓的客房處。
葉流水看著客房門前掛著的天字號門牌,隨口道:“那還真是巧了,就剩下這三間上房,還都是連著的。”
“這說明客官您啊,鴻運高照,喜事將近啊~”小二接過話,笑得一臉諂媚。
葉流水嫌棄地衝他揮了揮手:“行了行了,你說的再好聽我也不會給你小費的。”
“客官說的這是什麽話?小的不過實話實說罷了。那您們就先請好吧,有什麽事情盡管吩咐小的。”小二倒也識趣,見他面露不悅,招呼了一聲便下樓了。
“我們又不是官府的人,這小二未免也太殷勤了些……”葉流水看著小二離去的背影,有些困惑地皺了皺眉,但也沒太放在心上。
這時,喧安推開了最裡面的一間房,然後單手執掌,向眾人頷首道:“那小僧便先歇息了。”
秦書墨連忙叫住他:“大師,待會可以一起用個晚膳。”
“多謝施主好意,不必了。”說罷,喧安便走進房內,並闔上了門。
“喧安……似乎有什麽心事。”寧行雲看著那扇緊閉的房門,似有所感。
葉流水不屑地輕哼了一聲:“他能有什麽心事?一路上都不吭氣,也不知在裝什麽假正經。再說了,這和尚本來就居心……”他正說得起勁,收到師兄遞來的警告的眼神,又連忙打住。
“句…心…什麽?”硯兒盯著他,好奇地發問。
“咳,你聽錯了,我說的明明是心,心……”葉流水尷尬地輕咳了兩聲,一時不知怎麽圓話。
秦書墨見狀連忙推開了眼前的房門,打斷了兩人的對話:“那我跟硯兒便住中間這屋吧。”
寧行雲也順勢接話道:“行。那待會見。”接著,便將流水拉進屋中安置行李。
待他們將一切打點好後,便走下樓準備用膳。
此時,秦書墨已經在大堂替他們佔好了位置。
葉流水見秦書墨隻隻身一人坐在桌前,便問道:“那小丫頭呢?”
秦書墨指了指身後:“方才硯兒見到後院有幾個小孩,便去找他們玩了。”
葉流水眼珠一轉,動了些心思,然後對兩人說道:“你們先點菜,我去看看她。”
說罷,他便轉身往後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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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驛館極大,共設有東西兩棟樓,前樓接納四方商旅,而後樓則專供驛使和官差使用。
兩樓之間以月洞門作為阻隔,
前後鋪設了兩個小院,是孩子們偏愛的玩樂場所。 葉流水穿過大堂,剛踏入後院,便聽到了幾道稚嫩的童聲——
“她怎麽連哭都不會?”
“果真是個笨蛋!”
“哈哈哈,大笨蛋!”
葉流水循聲看去,便見三個頑皮小兒正將硯兒圍在牆角,對她惡語相向,甚至還將地上的碎石丟到她的身上。
而硯兒則是垂下了頭,任憑他們恥笑,即便是被石頭砸到了頭也一聲不吭。
葉流水眉頭一皺,連忙快步走上前,如同捉雞崽一般,抓住那三個頑童的衣領,將他們一個接一個地提溜到了身前。
那幫小孩正鬧得起勁,突然間一陣頭暈目眩,抬頭便看到了一張陌生的臉。
“你們在幹嘛?”葉流水俯視著他們,語氣不善。
小孩們見對方是個大人,頓時犯了慫:“沒,沒幹嘛……”
葉流水冷呵一聲:“那你們為什麽要罵她是笨蛋?”
為首的男孩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小聲嘟囔道:“她本來就是個笨蛋嘛,都長這麽大了,話還說不好……”
“就因為這個?你們就用石頭扔她?”葉流水氣極反笑。
“她黑黑的,看著就覺得很髒。”另一個小女孩說道。
“而且她的牙齒長長的,像個怪物一樣,被石頭打到都不會哭!”最小的男孩補充道。
葉流水不屑地撇了他們一眼:“一個個的沒見識,人家可比你們厲害多了……”
說罷,他將硯兒拉過,讓她挺直身杆,站到三個孩子身前。
“你們的父母都是商旅吧?知道商旅需要到處走吧?”葉流水一本正經地解釋道:“硯兒之所以皮膚那麽黑,正是因為她自幼能乾,父親帶著她四處行商,踏遍了大梁的大好河山,所以才曬黑的!”
兩個小男孩了然地點點頭,而小女孩則是歪著頭,問道“可我娘說,女子就是要皮膚白嫩才好啊?”
“白有什麽用?行商本就危險,要是路上遇見山匪……”葉流水一邊說著,一邊逼到女孩的面前,作出張牙舞爪的模樣:“他們第一個抓的,就是你們這種白白嫩嫩的小女孩!到時候搶回寨裡當童養媳,你哭都來不及!”
小女孩信以為真,被他嚇得連連後退,險些哭了出來。
葉流水看到她的反應,滿意地點點頭,繼續說道:“而硯兒就不一樣了,她生得黑,山匪看不上她不說,還極易躲開他們的追捕。無論是匿於草垛,還是藏於泥沼,她都很難被發現。若是再穿身黑衣,山匪在夜裡根本就看不見她!”
“……”硯兒撲閃著大眼睛,心道原來自己生得黑,還能有這些好處。
“哦~”孩子們越聽越覺得有理,但仍有些不解:“她既然去過這麽多地方,那為何還不會說話?”
“你們可知瑕瑜互見,長短並存?”葉流水見他們面露疑惑,又道:“簡單來說,就是人各有所長,也各有所短。比如有些人書讀得好,但身體卻很弱;有些人武功高強,卻大字不識一個。硯兒正是如此,她在其它方面很厲害,在言談上卻弱了些,畢竟,人無完人嘛~”
“她怎麽厲害了?”為首的男孩好奇地瞪大了雙眼。
葉流水嘴角一勾:“瞧好了——”
說罷,他便從地上撿起一顆石子,向著月洞門後伸出的樹枝一彈,還一邊高喊了一聲:“硯兒!”
接著,硯兒便如獵豹一般竄出,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方才用石子打落的鴿子,然後斜踩在圍牆上行走如飛,再往身側一翻,便利落地回到了地面。
“哇!”孩子們皆被她這敏捷的身手驚得瞠目結舌。
葉流水又趁機添了把火:“你們不是還說她牙齒尖嗎?那才是終極武器呢!這一口咬下去,就是兩個血窟窿,可比那刀劍還要好使,哪還會有山匪敢來打劫呢?再說了,商旅經常風餐露宿,吃不上什麽精細的菜,有了這牙口,啃什麽肉都方便!”
這番話說完,孩子們早已被唬得心服口服。他們本心本不壞,只是個性中難免有些偏狹自私的因素,又容易隨波逐流,一旦沒有得到正確的指引,就很容易一同排擠那些與自己有異的孩子。眼下他們知道硯兒明明身懷武藝,面對他們的打罵卻沒有還手,不免十分慚愧。
領頭的男孩躊躇了一陣,然後走到硯兒面前,低聲道:“對不起。”
其余兩個孩子也都緊跟在他的身後,向硯兒道歉。
硯兒本就習慣了別人將她視為異類,難得碰到有孩子願意接納她,既局促,又有些期待:“沒…沒事。那可以…玩嗎?”
“你是想說一起玩嗎?當然可以!”大男孩眼露精光:“那你可以教我飛簷走壁嗎?!”
“我也想學!我還想學咬人!”另一個男孩也躍躍欲試。
硯兒咧開了嘴,重重地點了點頭。
“行了行了,都趕緊吃飯去吧。什麽飛簷走壁,坑蒙拐騙的,晚點再學——”葉流水見事情終於解決,連忙開始下逐客令。
“可我們都已經吃飽了。”女孩道。
葉流水隻得耐心地解釋道:“哥哥找硯兒還有事,你們待會再玩,行嗎?”
“好吧。”孩子們這才依依不舍地轉過身,離開前還跟硯兒約定好共同玩耍的時間。
葉流水看到硯兒露出的燦爛笑容,忍不住蹲下身子捏了捏她的臉:“這下開心了吧?”
按他以往的性子,將那幫小孩打一頓便完事了,哪會費盡心思跟他們掰扯這麽多道理?果然是跟在師兄身邊太久了,被潛移默化了……
硯兒點點頭,真誠地對他說道:“謝謝…你。”
“我既然幫了你……”葉流水狡黠一笑,終於切入了正題:“那你——是不是也要幫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