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就在書房內,您直接進去就成了。”老管家對著面前的少年說道。
葉流水回道:“多謝了,王管家。”
“不過是老奴分內之事,小少爺客氣了。”老管家一邊慈愛地打量著面前的少年,一邊在心中感慨,光陰荏苒日月如梭,當初那個滿院子撒歡的頑皮稚童,竟都已長成一個風度翩翩的少年郎了。這張揚精致的眉眼,可真是像極了進宮前的秋莞小姐……誒,這又何嘗不算是一種慰藉呢。
葉流水並未感受到管家的複雜情緒,他只和善地衝對方點了點頭,然後便徑直往書房走去。
臨到門前,葉流水暗暗地吸了口氣,這才輕叩房門,然後推門而入。
“怎麽,終於肯來見我了?”
他剛一進門,便聽到一道厚重的男聲響起。循聲望去,便看到城主正端坐在書桌前,輕笑著看著他。
“您不也沒來找我嗎?”葉流水扯了扯嘴角,鼻頭莫名有些泛酸。
“哈哈哈,你小子還學會反客為主了。”城主仰天一笑,然後站起走到他的跟前:“小景熠可是在怨我這些年都沒去看你?”說罷,還用粗糙的大掌揉了揉他的腦袋。
葉流水別扭地將城主的手拉下,嘟囔了一句:“…我才沒有。還有,我叫葉流水,不叫什麽景熠。”
城主一愣,然後又笑臉盈盈的喚他:“行,那就是小流水。”
葉流水正想抗議自己已經不小了,便又聽城主繼續解釋道:“誒,倒不是舅舅不願去看你,只是我接任城主後實在是政事繁雜。每每想去太行山尋你,連行囊都讓下人們收拾好了,臨了又總是遇上些突發事件。何況我去哪都在朝廷的視線之內,前幾年晉梁兩國關系又不如當下和緩,所以……”
“我沒怪您。”葉流水接話道。他自然明白城主的苦衷,只是……於他而言,這世間的親人就僅剩舅舅這一家了。他被送到觀中後,雖說要與前塵盡斷,但也總斷不了牽掛。逢年過節時,他就總暗暗盼望著舅舅能來看他,可卻都落了空。長大後他雖逐漸理解了舅舅的處境,但幼時的那些怨懟和委屈卻不是這麽輕易便能消除。
城主見流水雖然嘴上說著不怪,但面上卻仍是一幅賭氣的模樣,心中既好笑又內疚。他拍了拍流水的肩,似是抱怨地勸慰道:“不過每到節日時,阮阮總會給你寫信。雖然明知這些信送不到三清觀,她也堅持了近十年了,寫完就放到小木盒裡裝著,連我都不能看。如今想來,這些信應當也有厚厚一遝了,她可曾給你?”
葉流水聽了心頭一暖,連撇著的嘴角都控制不住地向上揚起,知道自己被人記掛著的感覺可真好啊……不過說到阮阮…流水眉頭一皺,這才想起還有比敘舊更要緊的事情,便連忙焦急地說道:“對了!我聽二皇子說,大梁有意同大宛交好,所以打算讓阮阮去和親!”
“嗯?”城主聽後點了點頭,然後略帶疑惑地看向他,似是不解他為什麽表現得這般慌亂。
“咦?您就不著急嗎?阮阮要和親的對象就是此次來參加婚禮的那個粗鄙無腦的什勞子王子!”葉流水見城主這一副淡定自若的樣子,十分詫異。以他對這位愛女如命的舅舅的理解,他聽到這個消息後,應該會暴怒而起,當場提刀去金陵面聖才對啊!
“此事我早就知道了,也已經回絕過了。我當然不會讓阮阮嫁去那種地方,幸好皇上也未強求。二皇子此番來跟我知會了皇上的意思,
是打算從邱尚書和司徒丞相府中選人。難道他沒有告訴你後續的事情嗎?”城主自顧自地說完,全然沒注意到流水的臉已經黑得跟鍋底一樣了…… 可惡!二皇子居然敢耍他!!!葉流水把拳頭攥得哢哢響,恨不得現在就衝出門找人算帳。
城主瞧見他這副瞋目切齒模樣,哪還不明白這其間的緣由,定是二皇子故意對他隱瞞了什麽。
城主笑著搖了搖頭,知他此時已無心敘舊,便也沒再留他:“行了,你也算是來見過我了。有什麽事要處理的,你便去吧。”
葉流水連忙將自己猙獰的表情掩下,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沒什麽急事。”
“你心裡想什麽,我還能不知道嗎?”城主又摸了摸他的頭,然後便轉身向書桌走去。
正走著,城主突然腳下一坡,眼看著就要向一旁跌去。葉流水一驚,連忙上前扶住:“您這是……”
“沒事沒事,就是剛才突然有點暈。可能是因為最近事情比較多,有些累了吧。”城主擺了擺手,掙脫了他的攙扶,自己回到座位上坐下。待看到流水一臉擔憂,便又故作輕松地笑道:“嗨,少年安得長少年,我不就是老了嘛,精力難免不如以往。人啊,總是要走到這一步的,你不必憂心。”
葉流水看著城主已然發白的兩鬢和盡顯疲態的面容,心中有些刺痛。他抿了抿嘴,說道:“您保重身體,別太操勞了。還有……清彥那件事,您也別太責備他了,他也…..挺有苦衷。”
說到渠清彥一事時,流水顯得有些猶豫,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把昨晚所見說出來…要是說出來,那兩個女人又會如何…他心裡有些煩悶,若是以往他早就把這事說透了,但不知怎的,現在他竟變得跟師兄似的,還會忍不住替她人考慮了。這種感覺……實在有點討厭。
葉流水暗自做了一番思想鬥爭,最終決定要是舅舅問起來就把事情全盤托出。但沒想到城主聽後卻並未順著話題談下去,只是繼續催促他道:“你忙你的去吧。我也該好好休息一下了。”說罷,便輕輕闔上了眼。
葉流水見城主一幅疲累的模樣,只能作罷。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張熟悉的面容,那裡已經被歲月刻上了數不清的痕跡,像是皮膚特有的年輪,一道道地宣告著終點的逼近。
葉流水對著城主鞠了一躬,接著便利落地轉身離開。
這個人世並不方長,見一面,便是少一面。
可人,卻總要向前路走去。
葉流水從書房出來後,便快步往沉香榭走去。他此時滿腔怒火,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二皇子算帳。
說來也巧,他剛踏入東南的院落,便見到二皇子在沉香榭前翹首等著他,還一邊揮臂呼喊:“四弟!你終於回來了。”
葉流水勾唇一笑,眼底一片幽深, 撩起袖子便衝了上去。正打算用拳頭打招呼時,他卻突然發現二皇子身後竟還有人——
阮阮,師兄,還有……一位醫者打扮的白胡老者?
“嗯?你們聚在這裡幹嘛?”葉流水心裡突然覺得有些不妙。
話音未落,他便見到師兄閃到眼前,指尖一晃便點了他的穴道。
“!!!”葉流水身體一僵,話也不能說了,只能瞪著眼被眾人抬到了屋內。
“嗚嗚嗚,沒想到四弟你竟患上這種怪病,為兄真傷心啊。”二皇子一邊揮著手帕,一邊擦拭著眼角並不存在的淚水。
什麽怪病?他沒有病啊!
“流水哥哥,你放心吧。這位是我們安慶城最有名的大夫,人稱聖手醫仙,你的病一定能治好的!”阮阮一邊握著他的手,一邊心疼地看著他。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難道他真的患上什麽不治之症了嗎!
葉流水掙扎著想要突破穴道,卻被一隻大手摁住了肩膀。他抬眼望去,便見到師兄正站在他的面前,目光慈愛而堅定:“師弟,其實在觀中的時候我便發現你不對勁了。你變得陰晴不定,還總在半夜做些奇怪的舉動。可我做法卜卦也未見你身上有陰魅之氣,這才知道你應當是病了,只可惜我對醫術一竅不通。所以此番出山,除了找師父外,便是要替你醫這怪病。雖說你近來狀況有所好轉,但這病症還是要確定根除為妙,現在可算是尋到機會了。你放心,無論治不治得好,師兄都會一直陪著你。”
“……”
師兄!
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