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流水小的時候曾是大梁的皇子,雖然這一點他很不想承認。
他的母妃渠秋莞,是渠家赫赫有名的巾幗女將,當年憑借著一席紅繡戰袍和縱馬長去的颯爽倩影,不知入了安慶城多少男兒的香夢。只可惜這隻傲梅,最後還是被鎖進了深宮之中。
那年晉梁之役大勝,梁帝在金陵大舉設宴款待眾位將帥,渠秋莞亦在其中。這位女將軍烏發高束,不點朱唇,厚重戰甲下的身姿挺拔且不掩婀娜,梁帝一見頓時驚為天人。這女人和宮裡那些嬌弱無力、花枝招展的女子相比,真是好清新脫俗,好不做作!
終日被吳儂軟語包圍著的梁帝被這種陌生的野性魅力迷得七葷八素,當晚就迫不及待地派人向渠家家主會意。渠家的人一聽,可真是樂開了花,此次宴席上他們族的渠箜已被封安慶城城主,若是后宮還有人幫襯,那渠家便能一躍成為梁國的大族,成為日升月恆的高門大戶。於是渠家家主當場便答應將秋莞送入宮中,那一張諂媚的老臉掩不住內心的狂喜,就差跪下來對著傳話太監歌功頌德了。
當渠秋莞知道此事時,進宮的事宜都已經安排妥當了。當時她的臉上看不出太多情緒,只是默不作聲地拍了拍前來“恭賀”她的家主的肩膀,然後意味深長地掃視了眾人一眼,便徑直離開了。這一眼看得家主格外心虛,還難得生出了一絲愧疚的情緒,但他還是讓人暗中監視著秋莞的一舉一動,避免她婚前生出什麽事端,畢竟於家族利益面前,什麽兒女情長都是狗屁。
最後梁帝順利地將心心念念的女將軍納入了后宮,封為年妃,途中除了遭到個別老臣的抗議外,也沒生太多波折。其實渠秋莞也不是沒想過反抗,但是皇權在上,她身後又牽扯了眾多族人的利益,她本就沒有權利做選擇。自此,這位女將便再也沒有回過自己的故鄉,也再也沒有機會同自己的將士們在遼闊的國境上策馬長嘯,對酒當歌。
梁帝后宮佳麗三千,而渠秋莞又不懂得奉承討好,還總是因為直言不諱在被打入的冷宮的邊緣反覆橫跳,在梁帝被氣得內分泌失調,砸了十幾件古董花瓶,燒了數十副名家字畫後,渠秋莞終於成功刷新了后宮失寵的最快速度。沒了梁帝的“騷擾”,渠秋莞倒是樂得自在,她無心插手三宮六院裡那些心機叵測的八婆事,閑時卻總是拉著殿內的丫鬟太監們踢蹴鞠,甚至教他們舞刀弄劍,鋪排陣法,引領了一股后宮的巾幗風潮。不過這快活的日子並沒有維持多久——因為渠秋莞懷孕了。
雖說梁帝熱衷造人,但是歸功於這昏天黑地的宮鬥,整個宮裡能夠存活下來的皇子就這麽三四個。渠秋莞被確診有孕之後,也是千般小心,萬般提防,才成功誕下了景熠。她既不願自己的孩子在這汙濁的環境中長大,又怕他有一日會因奪嫡之爭而喪命,於是在景熠三歲那年,渠秋莞便聯合渠箜,尋了個由頭將他送到了安慶城。這一送,母子二人便再也未能相見。
三年後,金陵發生了重大變故,年妃在混亂中殞命。渠箜遵照她生前的囑托,將景熠送往三清觀入山求道,改名葉流水,徹底摒棄了俗家身份,舍下身後的紅塵萬千。梁帝雖對此舉不滿,但因心中有愧以及渠箜的堅持,只能默許。從此之後,梁國便再無巾幗將妃渠秋莞,也再無四皇子景熠。
正因為有了這麽一個身世背景,葉流水始終不願回到梁國,更不願與皇族的人有任何牽扯。他不僅記仇,記性還特好。
他的母妃死因不明,他心中對梁帝是有怨恨的,印象裡他見過父親的次數都是屈指可數,所以也不存在什麽所謂的父子情誼。同時他也不願投奔渠家,畢竟除了舅舅渠箜外,不少渠家的長輩都是將他母妃送入后宮的推手。雖然師父總說:“置身世外修身性,忘卻紅塵過喧囂”,但葉流水自認境界不夠,他放不下這些仇怨和執著,所以他只能選擇逃避。只要避開這所有相關的人事物,那些埋藏在他內心深處的痛苦和悔恨就不會被揭開,他就還能繼續沒心沒肺地去瀟灑自在。 如今只是聽到阮阮提到二皇子一人,葉流水的心便已經開始亂了。他面上不過怔愣了一瞬,但其實內心早已百轉千回,連手中的棋子都跌落在棋盤上。
寧行雲見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知他定是回憶起了那些不好的往事,於是便先開口道:“那我們先收拾行李離開吧,想必師父也不會逗留在安慶城內。繼續往東走,就總能發現師父的行跡。”
“嗯”葉流水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渠阮阮聽到二人決定要走,也顧不得心中的不舍,立馬讓丫鬟去準備他們路上的乾糧和一些必備的物件。
寧行雲二人的行李並不多,不過片刻便收拾好了。渠阮阮將二人送到府門,然後將丫鬟準備好的包裹遞過,一雙小鹿似的圓眸盛滿了淚水。
葉流水看著她溫柔地笑了笑,一手接過包裹,一手摸了摸她的頭。他正想開口道別,便被一聲呼喊打破了這溫情的離別畫面——
“四弟!”
葉流水循聲一望,便看到一位穿著桃粉色錦衣長袍的公子哥正從門口石獅旁的軟轎上下來。即便十年未見了,但看到這標志性的粉色外衫,還有那熟悉又欠扁的輕佻笑容,流水馬上就認出了此人正是他的二哥——那位遠道而來的二皇子。
拜托,這家夥來的未免也太湊巧了吧!葉流水有點欲哭無淚,一旁同樣認出二皇子的渠阮阮也有些不知所措。
而二皇子的心情卻是十分美麗,只見他晃著手中的折扇,慢慢悠悠地走到了三人面前,還帶來一陣拂面的香氣。當看到葉流水身上背著行囊後,他又瞬間變了臉色,一臉泫然欲泣地說道:“怎麽四弟都不等二哥就要離開?我本以為你是專門出來迎接我的,沒想到.......這讓為兄好是傷心啊!”
看到二皇子這誇張的表情, 葉流水的嘴角抽了抽,還沒等他回話,渠阮阮便接話行禮道:“小女渠阮阮,見過二皇子殿下。”
二皇子這才注意到流水身旁的女子,他打量了一番,略有些驚奇地說道:“唷,阮阮妹妹都長這麽大啦。”
渠阮阮甜甜地回了一個笑容,然後繼續幫襯道:“流水哥哥並不知道二皇子要來,他們本就有要事在身,今日便計劃著要離開了。”
“流水哥哥?”二皇子疑惑地看向葉流水,問道:“這是你現在的名字?”
葉流水這才不情不願地回了一聲:“是,二皇子。”
聽到這個稱謂,二皇子又浮現出傷心的神色:“四弟,你對為兄生疏了。想當年……”
“抱歉,我已經不是你四弟了,以後請叫我葉流水”,葉流水打斷了二皇子的話,他現在可沒心情同他回憶小時候那些遛鳥掏蛋的破事,再說了,那時候他可總是仗著自己受梁帝喜愛而欺負人。
二皇子見他神色疏遠,頗為委屈地說道:“即便你不是四皇子了,但在我心裡卻永遠是我四弟。”
葉流水不願與他糾纏過多,將阮阮準備的包裹拿過,便要準備告辭離開:“二皇子,我們還有要事在身,就先行告退了。”
“誒!四弟你現在可不能走!”見他們就要離去,二皇子連忙拉住了流水的衣角。
葉流水回頭看著他,心頭生起了幾分怒意。二皇子見他臉色不善,連忙附耳在他耳邊輕聲低語了一句。
“什麽?!”
葉流水聽到二皇子的話,一時又驚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