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時分,太陽已經半隱入高山之中,給無垠的碧空留下一抹瑰麗的胭霞。
落日余暉撒在沉香榭前,親吻著建築與花草,在地面上繪製出一副寧靜祥和的影圖。突然,這幅圖上闖入了一道不安分的人影,在這日光的傑作裡徘徊踱步、抬首四望,硬是為畫面增添了幾分焦灼之感。
而這個意境的破壞者,正是一臉不耐的葉流水。只見他在院子前來回走動,四處摸索,顯得格外焦躁不安。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直至月兒掛上了梢頭,回廊上的絹燈一盞盞亮起,那兩道熟悉的身影才出現在他的視線中。
居然讓他等了這麽久,他都把小路上有多少顆鵝卵石數清楚了!葉流水憤恨地呸了一聲,然後停下了亂動的步伐,狀若隨意地斜依在月洞門前,怪腔怪調地說道:“呵,連太陽都知道要下山,怎麽有些人連家都不知道要回。”
聽到流水埋怨的小語氣,渠阮阮連忙小跑到他的面前,搖著他的手臂討好道:“對不起嘛!流水哥哥。我們想早點回來的,但是因為很多客人都纏著要跟寧公子說話,所以才拖到了現在。”
見到阮阮撒嬌的模樣,流水的怨氣一下就消了大半,但他面上依舊表現出不悅:“師兄要去跟那些客人周旋,你又何必等他。你都不知道我在這兒等了你們多久!還以為是不是發生什麽了意外呢。”
渠阮阮連忙解釋道:“我也想第一時間給你傳消息呀。只是要招待的客人實在太多了,我和哥哥都得在父親身邊幫襯。”
流水輕哼一聲,卻又沒再繼續計較。因為不想見到渠家的族人和那些皇戚貴胄,也為了避免被認出而惹出不必要的麻煩,他並未出席大婚現場,所以此時也堆積了滿腔的好奇:“好啦,知道你走不開。那今天大婚的情況如何?你哥哥有什麽特殊的計劃嗎?還有師兄的話他們信了嗎?”
渠阮阮被他這一連串的追問弄得有些凌亂,一時不知從哪處開始回答。一旁寧行雲便接話道:“你先別急,進去再說吧。”
葉流水點點頭,三人便一齊回到了屋內。寧行雲特地留意了一下院內有無旁人,還將門窗都仔細地關上,然後才讓阮阮將婚禮的經過同流水細說了一遍。
葉流水聽完一拍大腿:“師兄你可真會!出個場還搞得這麽隆重,別人還真當你是神仙了呢。”
寧行雲輕咳一聲:“這不是重點。”
葉流水繼續說道:“不過沒想到這些人這麽笨,這麽輕易就相信你了。”
寧行雲輕笑著搖了搖頭:“渠國百姓素來信奉天道,這種解釋最容易為他們所接納。且這事事關渠家和司徒家利益,兩位家主自然是有台階便下,而賓客們即便存疑也不會冒著與城主交惡的風險去挑事。”
葉流水點點頭:“只希望師父知道了這事,不會責怪我們打著老天爺的幌子來愚弄百姓。”
“……事出有因,師父會理解的。”話雖如此,但寧行雲還是忍不住有些心虛。他向來直內方外,循規蹈矩,此番行事可謂離經叛道,有違道規,但他卻並不覺得抗拒。看來……這次出山,讓他的心態也慢慢發生了一些變化。
“對了!我等下還得去謝謝阿黃。”渠阮阮突然想起了什麽,這般說道。
寧行雲點點頭,誇讚了一句:“這下人倒也忠心。”
前日他和流水在院內議事,在得知城內百姓的輿論發生了一些變化後,他們便懷疑是有人刻意引導。但大婚在即,
府內也未曾生變,所以他們便推測渠清彥或許是想在大婚當日破釜沉舟,當場悔婚。這個推測過於大膽,又無據可尋,二人便都有些猶豫,然後就恰好遇上了阿黃給阮阮帶來了在渠三爺處聽到的小道消息。雖然這一消息沒有實質性作用,但卻提醒了他們未雨綢繆總比什麽都不做要好。於是當晚寧行雲和流水便暗訪了司徒府,找到司徒小姐,告知她渠清彥可能會采取的行動,讓她予以配合,避免兩家交惡。 本以為談話不會太順利,畢竟渠清彥此舉本就是在打司徒小姐的臉,卻反倒要人家冒著背負忤逆不孝罪名的風險來幫忙,確實有些說不過去。但沒想到司徒小姐不僅應下了,還應下的格外爽快。行雲和流水至今都沒想明白她到底抱了什麽心思,也擔心她臨時反水,不過幸好一切都依計劃進行了,而這事能順利收場,也全虧了她的配合。
渠阮阮自然也是記得司徒小姐的恩情,只是如今兩家處境尷尬,她也不便親自拜訪,便又只能委托流水二人:“不過這次最要感謝的還是司徒小姐。流水哥哥,今晚還要麻煩你們幫我去跟她好好道個謝。順便再幫我帶一句話......她很好,是我哥哥配不上她。”她一邊說著,一邊難掩臉上的落寞。雖然風波已過,但這次哥哥的做法著實寒了她的心。
阮阮性子單純,她覺得哥哥只要能夠娶到自己真心托付之人,那麽無論需要歷經多大的磨難,無論是否為世人所接受,都能稱得上幸福。甚至這些來之不易,也都可以被視為愛情的錦上添花,讓兩人的情誼更顯彌足珍貴。但是,無論是用什麽樣的方式去追尋愛情,都不能傷害到同樣深愛自己的親人。哥哥此番,或許在他人眼裡是浪漫,是勇敢,是敢於同世俗抗爭,但在她看來,卻是將父親對他的信任和期望全都棄之不顧,將家族的命運任性地踩在腳下作為自己尋愛的踏板。這樣的愛情,她並不想去稱頌。因為愛情和親情本就沒有孰輕孰重,也絕非水火不容,枉顧身後的依靠去肆意追尋眼前的偏愛,那便是—自私。
流水見阮阮一臉黯然,也明白她心中怨懟。他將手輕輕地搭在她的肩上,寬慰道:“阮阮,你也別太傷心。我覺得按照清彥的性格,不像是會這麽任性衝動的人。你想啊,連渠三爺那邊都能得到一些消息,說明這背後肯定有人在推波助瀾,意圖破壞兩人的婚事。而且,那花魁來歷不明,出現的時機也十分湊巧,說不定啊……這些事從一開始便是一盤大棋,而你哥,不過是被推著走的棋子罷了。”
這番話渠阮阮聽得似懂非懂,隻隱隱明白自己的哥哥似乎被“利用”了。 而一旁的寧行雲則是淺笑不語,雖然流水平日裡說話做事總是隨性而為,顯得不過腦子,但實際上他總是能將事情看得通透。只不過……這話聽起來不但沒有安慰的效果,反倒會讓人更憂心吧!
寧行雲無奈地站起了身,對著葉流水說道:“走吧,我們去找司徒小姐。順便解解惑。”
然後他又轉向阮阮,意味深長地說道:“局中人不比局外人。局中人看得更多的,是自己當下的內心。多從你哥的角度想想,或許你就能找到問題的所在了。”
渠阮阮回望著他,小鹿似的圓眸裡依然閃爍著幾分迷茫,但她卻很認真地點了點頭:“好。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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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先前的潛入經驗,寧行雲二人這次很快便找到了司徒小姐的閨房。
葉流水隨著行雲翻牆而上,然後低頭看向牆外絲毫沒有察覺的巡邏侍衛,低低地歎了口氣:“誒,這司徒家主未免太不謹慎了吧。就這種安保措施,我都替他金庫裡的金子擔憂。”
寧行雲輕輕敲了敲他的額頭,用手做出噤聲的動作,然後指向司徒小姐的屋內。
葉流水順著視線望過去,這才發現司徒小姐屋內竟還有其他人。
那名女子背對著他們在同司徒小姐說話,她身著殷紅色裘襖,頭髮高盤,別了一根玉釵,一舉一動顯得風姿綽約。
正說著,那女子突然轉過身來。當行雲和流水看到她豔麗的面容時,都不禁一愣——竟是醉香居的花魁清輝!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情敵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