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琦的話,其實在談判手段上來講,叫做矛盾轉移,偷換概念。
他根本就沒有正面回答王熙的問題,而是將矛盾轉移到了治學是否應該寬松,治學是否應該有包容性這個問題上來說的。
而且,他還特意掐準了王熙適才所言的那一句“千人千面”偷換概念來擠兌王熙,更是用彎彎繞的言語,將今學用想要稱霸荊州楚的角度來陳述。
說實話,這樣的比喻有點過分,但偏偏驟然將這個話題扔出來,就很容易吸引一眾學子的好感。
因為劉琦在辯駁王熙的時候,在無形中,給予了下方一眾學子一個承諾。
那就是荊州治學自由寬松。
這是雒陽太學絕對做不到的。
以統治階級者的角度而言,治學自由就等同於言論自由,這是統治者絕對不允許的事情。
但劉琦不怕,至少目前不怕。
因為眼下,山陽劉氏並不算是全國性質的統治階級,而只是地方性的統治者,士人們言論自由,抨擊時政,受影響的是雒陽的朝廷中樞,或許地方諸侯大家會被適當的連坐,包括山陽劉氏——但至少他們不是風口浪尖。
故而,劉琦拋出了這個概念,在一定程度上而言,就可以贏得在場士子的心……至少在今日這場辯論會上,可以讓士子們站到自己的這一面來。
至於以後如何,那日後再說。
等到山陽劉氏,到達一定的權力頂峰的時候,再用政策將言論喉舌這方面的事情重新掐死就是了。
果然,只聽下方的士子們開始嘰嘰咕咕的彼此交頭接耳了起來。
顯然大家都認為劉琦說的話有理。
今文古文都是學派,在雒陽中樞也就算了,如今若是在地方,連一個存活的空間都不給他們,斷了人家在地方治學的生路,這確實太過。
學派之爭,何時變得這般霸道了?
但一眾學子卻完全沒有注意到,今文名士們打從一開始就沒說不讓古文學存活,只是劉表等人在荊州官學為《左傳》做批注的舉動使得他們覺得今學學術上的領地受到了侵略,故而那些名士開始表示反對。
但被劉琦偷換概念之後,反倒是讓人覺得這些今文名士是想置古文學於死地,再加上劉琦所宣傳的學術寬松政策,與今文名士們的言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故而在場中不論是今文還是古文學子,一時間都紛紛倒向了劉琦。
王熙環首四顧,發現在場的學子們看向他的目光都有些不太對了,心中頓時一緊。
“君侯,王某人可不是這個意思!君侯如何能將王某人與暴秦相比?這未免太過了!”
劉琦微笑都:“王公激動什麽,我只是打個比方而已,又沒說你就是暴秦,畢竟你還沒有坐到那個位置上去,再說焚書坑儒這種事,在在大漢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畢竟我大漢以孝治國,你無需多慮。”
王熙差點沒氣吐血了。
這還不是將我比作暴秦麽?他這眼下之意是我沒位置,沒本事,我若是真有位置,在他嘴裡怕是比暴秦還不如吧?
王熙惱怒的站起身,大步走向劉琦,想要跟他當面好好理論。
他怒發衝冠,猶如一頭髮怒的公牛一般。
誰曾想,劉琦突然高喝了一句:“王公,君子動口不動手,咱們有事說事,切莫施暴!”
王熙聞言頓時一愣。
我只是向他走過去要跟他講理而已,什麽時候要對他施暴了?
但他一臉的暴躁模樣,邁步走向劉琦,被劉琦這麽一嗓子喊出來,還真就有點像是要去跟他動手一樣。
王熙此刻就是長八張嘴也說不清了。
劉琦的話音剛落,便見劉磐猛然站起身,快速奔向王熙,揮起沙缽大的拳頭一卷重重擊在了他的天靈穴上!
王熙兩樣一翻,直接昏死了過去。
“大膽!竟想行刺君侯,簡直就是活膩了!”劉磐怒聲道:“來人,押下去收監!”
便有兩名侍衛匆匆奔上來將昏倒的王熙架住押了下去。
劉表勃然大怒。
“放肆!”
劉磐一個勁地點頭道:“可不就是放肆麽!居然敢行刺!”
“老夫說你放肆!”劉表惱羞成怒地道。
劉磐趕緊轉身,向劉表作揖告罪。
憑借劉表的眼力,雖然看不出王熙適才起身走向劉琦到底是不是真的要想劉琦施暴……反正經過劉琦這麽一嗓子喊出來,確實挺像。
但劉磐驟然跳將出來,給了王熙一拳……這劉表可是看出貓膩來了。
擺明了就是他跟劉琦事先商量好的。
以劉磐的身手,就算是王熙真的行刺,他一兩招之內就可以將對方輕松製服,然後詢問緣由便是。
但他當頭就是給了王熙一拳頭,直接給對方打暈過去了。
別人或許看不出來,但劉表看出來了,這是早就商量好的故意尋釁報復!
王熙是向自己諫言劉琦擁兵太多,勢力太強的北地士子之一,以劉琦的本事,想要查出來這是不難。
劉表斜眼看了劉琦一眼,卻見劉琦還是一臉驚魂未定的神色。
他甚至還在用手摸著自己的胸口順氣,顯然是被嚇到了。
劉表深吸口氣,閉起了眼睛不看他。
罷了,揍了就揍了吧,誰讓自己這次確實對不起大兒子。
再說那王熙也確實欠揍。
劉表很是無奈的歎了口氣,轉頭看向在場的士子,道:“今日之辯,乃是經學之辯,在場眾人皆是士人出身,大家有爭議,隻管以雄辯論高低,如何可以一言不合,就擅自動手?豈不有失士族身份……再說了,你們當這裡是什麽地方?”
說罷,卻見劉表冷然的掃視了一圈全場,道:“下不為例,再有滋擾經論者,休怪老夫無情!”
這一番話,說的聲音並不是很高,但卻異常嚴肅,話語之中冷意十足,讓那些士子聽了,也不由有些心驚膽裂。
其實適才王熙突然起身奔著劉琦走去,看著有點像是要動手,但有些熟悉王熙的人卻覺得他適才雖然急躁, 卻還不至於如此妄動肝火,竟敢去打劉琦……這當中或許是有什麽誤會。
不過劉表適才一番言語,已經是將此事定性,他們也就不好說些什麽了。
不過很多人名士和士子,此刻看向劉磐的眼神都不太對。
在他們看來,不論王熙是不是真的要與劉琦動手,這個壯漢卻一拳將王熙打的不省人事,未免太過,只需派人製住王熙即可,何必這幫讓他出醜,擺明了是臊他的面皮。
卻有昭烈之徒高昌,低聲對青州名士付遣言道:“形勢不妙,那劉伯瑜似已佔據主動,若如此下去,怕是古文進入荊州官學的事,會這麽敲定了!”
付遣低聲道:“兄有何高見?”
高昌眼睛一眯,道:“那劉伯瑜在冀城,曾懸三千人首在都城城頭,眼下其人言語得勢,咱們不可在今古之學上與其再論短長,當如打蛇一般,說起要害,戳其軟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