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時節,做道士的當上了掌團,除了工錢外,還有一分額外的、固定的份例可得——凡當事人家的道場、福事完畢後,道士們便將所用的鑼鈸家什等一整套法器,清理成一個擔子,留在當事人家;等過一兩日後,再由當事人家,派人送到掌團家中去;同時送去的,還必有一席酒肉剩菜——當事人家稱之為“送擔”;而掌團家則稱之為“接擔”。
在那時候,“送擔”也好,“接擔”也好,對於有錢人家來說,那根本就不是一件起眼的事情;但對金家那樣的貧苦人家而言,卻也算得是一件不錯的、比較實惠的事兒了。因此,每逢缺吃少喝的時候,“接擔”也便成了他們一件期望的事情。金掌團家,也便沾上了這一光。
話說那一日,金家又逢“接擔”。這回“送擔”的人家,也算得是鄉裡的一個大戶;所以,送來的一席酒肉剩菜,雖然遠遠算不得豐厚,但那滿滿一壺酒、堆尖幾盤魚、肉以及其他一些殘菜,即使一大桌人,一餐也食用不完。
那金掌團有一個好朋友,恰巧這日無事,到金家找金掌團講白話來了。他這好友,也是鄉中一位很有名望的先生,能吟詩作對,通懂各種禮儀,又寫得一手好字。因此,鄉中凡有紅白喜事者,無有不請他寫對和主持禮儀的。因他姓李,故大家皆呼他為李先生。
朋友到了一起,又有酒肉菜肴,哪有不開懷暢飲一杯的?於是乎,這金掌團便叫家人將送擔來的食物,分出一小部分來,加工後擺上飯桌,與李先生兩人,推杯換盞,一邊品酒吃菜,一邊天南海北地講起白話來。
其間,那金掌團將狗兒叫到身邊,坐在他身邊的椅子上;不時拿一些好菜給他吃。那狗兒眼饞時,便吃一點什麽;聽得有味時,便張起耳朵來聽一會。有時,他便為二老端個茶,倒個水;有時,他又為他們打個火,點個煙。因此,他不但深得他爺爺的喜愛,而且也深受那李先生的誇獎。
李先生在飲酒之間,忽向金掌團稱讚狗兒道:“老夥計,你這個孫兒呀,一個‘清’字,好生了得!”
金掌團聽了問道:“你什麽意思啊?”
李先生抿了一口酒,然後咂著嘴道:“大凡人之相貌,貴在一個‘清’字,所謂神清、氣清、骨清是也。人生但能得一個清字,已是不易;何況這孩子‘三清’俱全?將來他長大了,只怕比你這個做爺爺的和他老子都要有出息呢。那可就是雛鳳清於老鳳聲,一代更比一代強啊!”
金掌團聽了,心裡非常受用;又想他與賈老二說的一樣,那心中的喜悅就更不用說了。但他口中卻笑迷迷地說:“還是一條毛蟲蟲,也不知能不能養成人,就哪裡看得出什麽清呐濁的?”
李先生搖搖頭,拖長聲調說:“哎,你這話說外行了不是?難道你不曉得‘馬兒看蹄爪,伢兒看節小’嗎?大凡這人,氣質是有生俱來的,至少天生一半。”邊說邊摸著狗兒的頭道:“你看這孩子,生就的一副神清、氣清、骨清的氣質。這是掩藏不住,也是假裝不出來的啊。”
金掌團聽了,又看看他的寶貝長孫,點點頭道:“難道,這人真的有相嗎?”
李先生肯定地說:“有!怎麽沒有呢?”
金掌團問:“你說得這樣肯定,又何以見得?”
李先生端杯咂了一口酒,又放下酒杯道:“你看,這大千世界,姿態萬千,芸芸眾生,百人百面。男有男相,女有女相,老有老相,
少有少相,高有高相,矮有矮相,胖有胖相,廋有廋相;美醜善惡,皆不一樣;富貴貧賤,各具其相。由此可見,這人之相貌,乃是客觀存在的,怎能說沒有相呢?” 金掌團點點頭道:“倒是說得有理。”又問:“那,這人生都是父母所養,其相貌為什麽就有好歹之分呢?”
李先生道:“這是個複雜的問題,難以簡而言之。這樣吧,我們且從天人合一說起。古人崇尚天人合一,今人亦主張人與自然和諧。其實,人生自然,亦屬於自然,更應融於自然。人生自然之時,必稟天地陰陽之氣,肖輕清重濁之形;故頭像天欲圓,足像地欲方,眼像日月欲明,聲音像雷霆欲亮,血脈像江河欲潤,骨骼像金石欲堅,鼻額像山嶽欲峻,毛發像草木欲秀。凡人若頭圓、足方、音亮、血潤、骨堅、毛發秀、鼻額峻者,皆是和諧之相。反之,則為失調之相。”
他停了停又道:“總之,凡人相貌和諧,定然富貴安康;凡人相貌失調,多生坎坷不祥。所以,人們都希望自己有一副美好的相貌。”
金掌團喝彩道:“好!你這總提說得簡潔明了!”
李先生笑道:“你先別叫好,別以為得了這幾句,就以為是得了真經,就能一目了然地看人了。夥計,深奧之處還多著呢!”
金掌團道:“那,你再點撥幾句吧?”
李先生道:“剛才說的,那是人的形相,更重要的是,還有人的神相呢!”
金掌團問:“越說越玄乎了,又何謂神相?”
李先生道:“神相即人的神態也。”又說:“人要有形,更要有神。有形無神,無異於僵屍。同時,形與神又是相互依賴和相輔相成的;神依附於形而有所居,形有賴於神而有所韻。故形不可無神,神不可離形。唯神形俱備,方是吉祥之相。若有不足,也隻可神有余而形不足,不可形有余而神不足,更不可神形兩不足。故相人,是以相神為要。”
金掌團聽了,忙笑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精通相理,高論三天三夜也難以說完。這樣吧,你幫我仔細看一看這孩子,前程到底如何?”
李先生放下酒杯,用手抹了一下嘴巴,說道:“這孩子呀,還何用細看?他精力充沛,精神飽滿,眼中神采翼翼,是為神清;他聲音宏亮,中氣十足,落落大方,氣度非凡,是為氣清;他小小孩童,即行得正,坐得穩,不顯歪斜,不露俗氣,是為骨清。神清者必然胸懷大志,必具聰明智慧;氣清者必然氣質不凡、氣量宏大、氣度寬闊,氣概瀟灑;骨清者方能身健體正,方能高風亮節、不屈不饒。如今,他小小年紀,即‘三清’俱備,還愁長大成人之後,不是一個有用之才嗎?”
金掌團笑問:“依你看來,這孩子能夠長大成人?”
李先生正色道:“你這是什麽話?相法雲:凡相小兒,以枕骨為首,以山根為先,以眼神為主,以聲音為要。你看這孩子,枕骨發育良好,山根豐滿隆起,雙目發亮有神,聲音宏亮綿長,哪一樣不是長壽之相?老夥計,放心吧,這孩子雖然也少不了三病兩痛的, 但將來必定能成人成才!”
金掌團提起酒壺,給老友和自己都倒滿了杯子,端起杯來笑道:“來,邊喝邊說。”兩人都喝了一口後,他又問:“還有別的嗎?”
李先生道:“這孩子,是個梢長個大的胚子,又是眉清目秀、和顏悅色的,更有那‘三清’的氣質,將來必然人氣旺盛,有不少的人跟隨在他身邊。”不禁點頭道:“嗯,說不定還是個‘為王為主’的呢!”他一面說,一面看著狗兒,忽然連聲叫道:“哎呀!可惜,可惜!”
金掌團問道:“怎麽呐?又可惜什麽?”
李先生惋惜道:“可惜,這孩子眉清目秀間,隱藏著一個太重的‘情’字;將來,必定會為‘情’所困,以至妨礙了前程!”
金掌團不解地問道:“這就奇了。這人世間,怕的就是‘無情’二字,為何會因為情重而妨礙了前程呢?”
李先生道:“你呀,隻知其一,不知其二。自古以來,凡成大事者,就必須得要具備基本的三條。”
金掌團問:“哪三條?”
李先生搬著指頭道:“第一,必須要有極強的‘權利欲’。這是成功人士的本性。第二,必須要‘決斷明快’。否則,就會失去時機。第三,必須要‘忍’,包括克制自己之‘忍’,容人之‘忍’,以及對待對手的殘忍之‘忍’。”
金掌團問:“這三條,與‘重情’又有何妨礙呢?”
李先生道:“妨礙大著呢。”
要知他還要說出一番什麽話來,請看下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