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金玉龍在江南航校學習到二年一期的時候,他們的專業升級了,由三年學製的中專,升為四年學製的大專。為此,師生們都非常高興。而金玉龍的喜之不勝,就更不用說了。因此,他學習更加刻苦努力。
然而,人生無常。當第三學期過了一大半,即到了一九六一年冬季的時候,他的人生道路,來了一個急轉彎。
當時,由於及其他的原因,國家經濟處於困難時期;在經濟政策大調整中,許多方面都搞精簡下放。金玉龍所就讀的江南航空工業專科學校的學生,也被精簡下放一半之多。為此,學校召開動員大會,號召學生中的黨團員和積極分子們,要為黨為國分憂,帶頭申請下放。
金玉龍在讀初中的時候,就加入了共青團,心中牢記著要“做黨的馴服工具”。因此,他毫不猶豫地站在了帶頭之列。當時,在短短的時間內,學校接連召開了三次動員大會,並下放了三批學生。其間,金玉龍便忠誠地接連寫出了三次申請。結果,在學校下放第三批學生時,他的名字上了榜。
於是,就在這年的十一月初,金玉龍背著行李回農村了。在冷冷清清的回家路上,他響應號召的熱情也漸漸冷卻下來。隨之,他不免想起他的名字列在下放榜上之後,那些與他親近的老師和同學們,驚異地和他說的那些話:
金玉龍,你也被下放了?
金玉龍,我們這麽好的專業,已經快讀完第三個學期了;而且,我們已由中專升為大專。這是多好的學業啊,你如何舍得呢?
金玉龍,你是個德、智、體全面發展的好學生,不應該被下放的!
尤其是一位教他們“飛行器”等專業課的老師,還對他說:金玉龍,你為什麽要接連寫下三份申請書呢?
金玉龍照例回答道:“老師,我是共青團員。我不帶頭寫申請,誰來寫申請?”
老師答不出話來,隻搖了搖頭;過了好一會,他嘴裡才迸出四個字來:“太可惜了!”
他一人在冷靜中想起這些時,不禁也暗自搖頭,心中隱隱作痛,偷偷暗悔道:“看來,還真是可惜了!”
然而,人生路走偏一步,便會悔亦無用。至此,金玉龍隻得面對現實,回農村老家而去。他父母和爺爺奶奶們,見他被下放回農村了,臉上雖然苦笑著,但心底裡卻是酸甜苦辣,五味俱全。而他自己呢,雖然也是臉上甜甜地笑對他們,口裡甜甜地叫著他們,但那種沉重的愧疚之感,讓他心裡像針扎一樣地感到難受。
從此,金玉龍少了幾分機靈,多了幾分沉默。他默默地參加生產隊裡的各種農業生產勞動,諸如駛牛打耙,割稻插秧,堆摞碼草,拋糧下種等等,樣樣都乾。好在,他從小就在地地道道的農家長大,又從小就參加乾農活,受過鍛煉吃過苦,身體又健康結實,因而乾起活來既不外行,也不十分吃虧。
只不過,他雖少不得依然笑臉待人,但明顯地比先前少言寡語了好多。而且,他還為此常常做夢,夢見自己還在航校讀書;但總覺得那教學樓內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轉來轉去,怎麽也找不到自己的教室。醒來之後,他便禁不住淚水流到枕頭上。
後來,他為了少與人接觸,竟索性專門用起牛來——隊裡的三百多畝水田,其中有一多半田的三犁三耙,都是他一人駛他家看的那條水牛完成的。他耕耙的田畝不但數量多,而且質量好,隊裡每次檢查,都會給以好評和獎勵。
兩年後,金玉龍完全習慣了,人也從那幾分沉默中走了出來,那失去的幾分機靈勁,也慢慢重新回到他身上。
一九六三年冬天,國家開展農村征兵運動,正要滿二十歲的金玉龍,出身好,身體好,又有文化,正是此次征兵的上好對象。他高興起來了,活躍起來了。在層層動員會上,他積極發言表決心,搶先報名要參軍。
當時,周圍所有人都認為,他參軍是蕎麥田裡捉烏龜,穩捉其拿的事兒。人們還紛份說道:他檢不起兵的話,誰還檢得起?就是他自己,心中也是大有穩坐釣魚台的感覺。
誰知,這世界上的事情,常常就是那麽出人意外。這次征兵,白雲寺大隊雖然檢起了三個人,但卻偏偏沒有檢中金玉龍;而且,在初檢中他就被檢掉了。其原因是:他視力雖然雙眼都是一點五,但當時他恰好犯有輕度的沙眼病,部隊不征收。一場眾人都看好的大好事,就這樣吹了泡泡。對此,金玉龍只是笑了笑,然後一言不發地回到隊裡,繼續參加他的農業生產勞動。
很快,時間又飛過了大半年。一九六四年七月的一天,公社辦公室羅秘書通知金玉龍,要他到縣裡去參加共青團召開的一個會議,時間來去三天,報到地點縣農業局。
第二天,金玉龍提著三斤大米,帶了兩元錢,徒步五十余裡,按時趕到縣農業局去報到。一問,原來不是參加共青團會議,而是參加升學考試——為了給公社一級的基層培養農業枝術人員,根據省農業廳的指示,省武陵農校實行招生改革,即實行由公社推薦,學校選拔,畢業後仍回原公社工作——“社來社去”的招生辦法。當時,他們正在縣農業局搞招生考試。
金玉龍一聽“武陵農校”這個校名,心中就不然起來——我一個好好的江南航空工業專科學校,因精簡下放沒能讀完;如今,這“武陵農校”又有什麽考頭?為此,他本想立刻轉身回家,但他架不住負責招生人員的宣傳和解釋;同時,他又想到:如若空打轉身,回去如何向公社交待?於是,他決定先胡亂應試;如果考不上,那便正好;要是被錄取了,且又再說;那時去與不去,便在於我了。
在這種思想地支配下,金玉龍三下五除二地一氣做完了試題,連檢都沒有檢查,就匆匆忙忙地交了試卷。交卷後,他去飲食店買了一碗面,吃完拔腿就走,依然徒步回家,再也不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不料,一月之後,他收到了省武陵農校的錄取通知書。他看了之後,往那桌子上一丟,仍然不把它當回事。
他父親金茂生,對這事有他不同的看法。因此,他問兒子道:“龍兒呀,你不想去讀這武陵農校?”
玉龍搖頭回答:“是。”頓了一下又道:“爹,我實在不想去。”
茂生道:“你不想去,也有你的道理。我知道,你覺得武陵農校不如江南航校。但這又有什麽辦法呢?當初你響應黨的號召,為黨為國分憂,申請下放回農村,這是你的忠誠,也談不上有什麽過錯。而且這已既成實事,要悔也悔不轉來了。龍兒呀,我勸你還是面對現實吧。”
玉龍道:“爹,我也想面對現實,可是,我、、、、、、”
茂生打斷兒子的話說:“我知道,你想說,你至今還轉不過彎來。可是,龍兒呀,已經失去的東西,再好也撿不回來了。我們是男子漢,總不能一輩子窩在一個小小的圈子裡,眼光要放到外面的世界去才是。”
他停了一下又說:“常言道,男兒十五立父志。這個父志,是指前輩之志,民族之志。你爺爺不是請李爺爺給你取名宏禹嗎?這就是希望你立志,弘揚我中華民族奮勇向上的精神啊。現在,省武陵農校給你寄來了錄取通知書,去與不去,當然全在於你自己。”
但他又道:“龍兒呀,我要提醒你的是:這既是你從新選擇人生道路的一個機會,也是公社黨委對你的一分信任和交給你的一分責任。依我看,既然公社一番好意推薦你,你還是不要辜負了領導的希望才好。”
玉龍聽了他父親這一番開導,心中頓時開朗了許多。但他心中還有一個放不下的情結,因此說道:“爹,如今爺爺不在了,奶奶也老了,你和媽的年紀也漸漸大了;弟妹們雖多,可大都還沒有成年;如果我讀書去了,家裡許多的工夫誰來做?少了我爭工分,家裡不是又要大量地吃周轉嗎?如果把這些擔子都壓在你和娘身上,如何吃得消?我在學校裡學習,又如何安得下心來呢?”
茂生聽了兒子的話,心中甚喜,又不免一酸,說道:“龍兒呀,你能這樣想,說明你是個很有孝心的孩子,是個心腸很善良的孩子,是個有情有義的孩子,爹很高興。不過,你放心吧,我和你娘身體還好,眼前七八年、十來年還不會有問題。你弟妹們也一年比一年大了,漸漸地都能幫助做些事了。 你奶奶雖然老了,身體還不錯,自理不成問題,而且還能幫助做些家務事。”
他不等兒子開腔,又道:“至於吃周轉的問題,你也不必擔心,水來便開溝。我們一年一年地去解決問題就是。再說,你學製也只有兩年,很快就過去了。到那時節,興許你的收入比工分要多呢。所以,家裡的事,你可以放心。”
他又語重心長地說:“龍兒呀,好好讀書去吧,學到了本事和技術,你才能更好地用你的孝心和一片善良之心,去為更多的人服務!”
這時,玉龍他娘李玉枝來了,也勸他道:“龍兒呀,你爹說得是,你一個男兒家,前後讀了十多年的書,怎麽能天天拌泥巴坨呢?要拌,也得要拌出個明堂來才是。你爹勸你要學好本事,去為更多的人服務,這當然不錯。但我還要勸你:常言道,有福之人住街角,無福之人鄉下磨。你不能為了我們,將來一輩子也呆在這鄉下。聽你爹的話,抓住這個機會吧。”
玉龍聽他父母苦口婆心,將情將理地這樣說,不免流下淚來,說:“爹,娘,我知道,您這都是為了我好。那,我就聽您的,讀書去。只是我總覺不妥,都二十歲的人了,不但不能分擔您的重擔膳養您,反而還要您負擔,實在是不孝。眼下是沒有辦法了,只有日後完成了學業再報答。”
就這樣,金玉龍被從江南航校精簡下放回農村,又兩年零十個月後,於這年九月初,又進入省武陵農校去學習。
要知金玉龍在省武陵農校學習,又經歷了一些什麽,請看下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