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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鈴醫錄》小滿 9
  幾人正說話時,外面喧鬧的人聲忽然靜了下來。

  王崇恩猜是杜如海來了,便當先迎了出去。才邁出房門,便見臉色陰沉的杜如海正從人群中走了出來,在他的身後,還跟著大理寺少卿徐龍輝。兩人的身上都帶著酒氣,顯然是才從酒桌上下來便趕來了這裡。

  王崇恩上前行禮,才走了半步便被杜如海止住了:“延清,怎麽回事兒!”

  王崇恩垂首說道:“退之和江先生正在調查死因。”

  “梁書?”杜如海聞言便皺緊了眉頭,說話的語氣中滿是不信任的味道,哼了一聲後,邁步就要進入客房,卻被身邊的徐龍輝給攔住了。

  “杜大人留步,不如把這裡交給下官處理可好?”

  杜如海向徐龍輝拱了拱手:“家門不幸,隻好有勞徐大人了。”

  徐龍輝拱手回禮後便進了客房,杜如海則在外面與下人了解情況。

  徐龍輝現在門口蹲下,就著斜射而入的陽光觀察地面,見地面光潔如新沒有半點兒塵土,這才邁步進屋與梁書打了聲招呼,之後便蹲在地上開始檢驗屍體。

  他先是用手指試了試柳世才的體溫,之後才開始驗看屍體。他的動作小心而仔細,光是頭上的傷口就足足看了一刻時辰,之後又逐寸向下檢查了屍體的每個細節,包括屍體的手臂和腳下的油糕也都沒有放過。

  驗看完畢之後,便走到書桌旁提筆蘸著殘墨將所見事實一一記錄了下來,不多時便有一張工工整整的屍格擺在了桌上。徐龍輝放下手中毛筆,轉身開始勘驗房中的情況。

  因為柳世才是撞破腦袋死的,所以徐龍輝特意把檢查的重點放在房中的陳設上,此時的他目光宛如鷹隼,敏銳而仔細的觀察著房中的每個細節,確認所有花盆、硯台和頑石上都沒有血跡之後,最後才把目光轉回到餐桌上。

  經過柳世才的撞擊,原本擺在正中桌子明顯偏向了一邊,桌上餐具的位置也都發生了變化,他比量著餐具擺放的位置與筷子滾落的方向,忽然便皺起了眉頭。

  接著,他蹲下身子,直視著染血的桌角終於還是搖了搖頭,轉身又把室內的情況寫在了紙上。

  梁書還是頭一次見徐龍輝查案,與他相比,梁書那種大咧咧的勘驗方式簡直可稱粗鄙。只是不太清楚他此時的表情意味著什麽,便問道:“徐大人,你看出什麽來了?”

  徐龍輝挑了挑眉,不答反問:“你們來了這麽久,不如先說說你的看法?”

  梁書略皺了皺眉,與江嶼對了個眼神之後,便把他們的三人得到的消息和疑惑都說了出來,說到屍體的姿勢與丟失的酒杯時,徐龍輝的臉上毫不掩飾地掛上了讚許的微笑。

  “不錯不錯,你們能做到這種程度已經很不簡單了。”

  梁書挑了挑眉:“怎麽,你還看出什麽來了?”

  徐龍輝呵呵一笑,指著桌面說道:“喏,就是這裡,你沒發現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嗎?”

  不僅是梁書,王崇恩和江嶼也都湊了過來,三人圍著桌子好一陣研究。徐龍輝撚著短須看三人,隻待他們全都搖頭,這才邁步上前,指著桌上的湯盆說道:“問題就在這裡。”

  徐龍輝手指的是一小盆雞蛋羹,因為桌子受到撞擊的緣故,盆中的湯水灑了出來,把桌面弄髒了好大一塊。

  江嶼看了看湯盆,又看了看地上趴著的屍體,忽然猛地一拍額頭:“哎呀!草率了!”

  不等梁書發問,

他便指著湯水灑出來的地方解釋道:“你們看,因為桌子受到撞擊發生了晃動,所以盆裡的湯水才灑了出來。”  梁書皺眉:“對呀,這有什麽問題嗎?”

  江嶼點了點頭:“確實有問題,如果撞擊來自左邊,那麽盆裡的湯水應該向右撒出去才對,可你們看,湯水灑出來的方向竟然也在左邊……”

  江嶼的話點到為止。梁書和王崇恩則把目光移向了柳世才的屍體,兩人異口同聲道:“這個現場是偽造的?”

  兩人說完,便把直勾勾的看向了徐龍輝,後者沒有表態,反而撚著短須在屋裡溜達了起來。

  梁書嘖了一聲,對王崇恩道:“還是要先找到和他一起吃飯的人才行,這個人不僅愛吃油糕,還不想讓人知道自己喝了酒……太奇怪了……”

  江嶼卻走到書桌跟前,提起徐龍輝用過的毛筆,蘸了蘸硯台裡的殘墨後,問道:“徐大人,剛才你寫字的時候,可曾注意過毛筆是否被人用過?”

  徐龍輝一怔,略一思量後才斷然搖頭:“沒有用過,我記得很清楚,毛筆是乾淨的。所以,他們原本是想要寫什麽東西的,可不止為何卻發生了爭執?”

  王崇恩卻搖了搖頭:“可是我問過下人,都說沒見有人從丙子房裡出來啊。”

  徐龍輝正好踱到後窗跟前,探手推了推,見窗戶閂著便隨手提起窗栓往外一推,一幅夏日荷塘的景色便剛好躍入眼簾。他的目的卻不是窗外的景色,目光向下一掃,便瞧見窗外的地上一片狼藉,似乎是有人從這裡躍窗而出後倉皇逃走時留下的痕跡,從泥土濕潤的程度看,應該是新留下的痕跡無疑。

  “難怪沒人看見,原來凶手是從這裡離開的。”

  見此情形,徐龍輝的心中便已有了計較。他喊過梁書等人一同觀瞧窗外的腳印,自己卻走出客房,對等在外面的杜如海說道:“我們在窗外發現有人逃走時留下的痕跡……”

  杜如海一驚,本就陰沉的臉上立時蒙上了一層陰霾:“這麽說世才他……真的不是意外?”

  徐龍輝點頭:“除此之道房裡還有別的疑點,在厘清疑點之前還不便妄下結論。”

  杜如海長歎一聲:“看來隻好麻煩徐少卿了,只是不知老夫能做些什麽?”

  徐龍輝的心中早有定見,見杜如海出言詢問,便說道:“既然是從荷花池邊逃遁而去的,想必鞋子與衣擺上難免沾有泥汙,杜大人不妨先把賓客集中到一起檢查一番,若是案發時有人剛好不在正廳,而他的身上又有泥汙,那十有八九便與本案有關。”

  杜如海聞言點頭稱善,轉身便吩咐管家去把所有下人全都集中起來檢查他們的衣服和鞋子。而他自己卻與徐龍輝回到前廳去與賓客解釋去了。

  江嶼用手指在窗台上抹了一下,窗台上的塵土立時便顯出一條明顯的痕跡。江嶼正要說話,外面卻響起一個女子焦急的聲音。

  “聽說這裡有郎中?郎中在這裡嗎?”

  這女子的聲音十分陌生,三人不由都是一怔,耳聽那聲音越發焦急,江嶼趕忙出聲應道:“這裡這裡,我就是郎中。”

  他一邊說一邊往客房外走,走到門口時,正好遇上一個小丫鬟。丫鬟一見江嶼,先是皺了皺眉,似乎並不相信江嶼是個郎中。在得到王崇恩的證實後,小丫鬟才不情不願的請江嶼隨她過去後宅。

  “夫人聽說侄少爺出事兒便昏了過去,您趕緊隨我來吧!”

  王崇恩聽說是柳氏昏倒了,不等梁書發話,推著江嶼就往前走。梁書也想跟著過去,可眼下屋裡只剩下他一個人,又不能把屍體單獨留在這裡。“誒”了兩聲,見那兩人都沒有回頭的意思,便也隻好做起了看屍人的工作。與他一起作伴的,還有幾隻綠頭大蒼蠅。

  這才五月,怎麽就怎麽就有這麽多蒼蠅,果然是因為杜如海為人陳腐嗎?

  在荷花池的另一邊,江嶼正被王崇恩推著進了內院。

  腳才跨進月亮門洞,立時便有兩個壯碩的婆子衝了出來,口稱大膽!挽起袖口就要捉拿江嶼,幸虧被小丫鬟及時製止住了。聽說江嶼是來給婦人看病的郎中,兩個婆子也不含糊,十分默契的抬手在對方臉上抽了四個耳光之後便退了下去。

  連串動作如行雲流水並無半分拖遝,仿佛是一出已經排演過千百次的戲碼。

  與前院相比,內院的布局倒顯得更精致了些,不過在一眾下人的催促之下他也無心細看,徑直被帶到正房去了。

  正房中的陳設甚是古舊,才一進門便覺眼前一黑,幾個呼吸之後才漸漸適應了房中昏暗的光線。

  此時的柳氏正斜躺在一張春秋軟榻上,雙目緊閉牙關緊咬。江嶼趕忙上前,一手搭在夫人的脈門上,另一隻手則去翻動她的眼皮。絲絲縷縷的真氣緩緩流入柳氏身體,確認對方只是急火攻心閉住了氣脈之後便放了心。

  只是他這次出門沒帶藥箱,常用的銀針和藥丸都沒在身上,便隻好催真氣打通氣脈。江嶼的內力棉柔如水,緩緩衝擊著柳氏的心脈。

  圍觀的下人看得清楚,柳氏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不多時,隨著一聲長長的歎息,柳氏再次睜開了眼睛。

  江嶼這才松了口氣,慢慢把手從柳夫人的脈門上移開。眼見主母醒了,眾人的臉上也都有了喜色, 直到這時,她們才肯相信眼前的年輕人確實是個郎中。不,應該說是個神醫。尋常的醫生看病都是先診脈再服藥,何曾見過隻用診脈就能治病的醫生。

  柳氏才醒過來意識還有些模糊,昏黃的眼珠動了動,最終定焦在年輕郎中的臉上,老人的心神又是一陣恍惚,顫聲道:“賢兒……是你嗎?你終於來接為娘了嗎?”

  柳氏一邊說著一邊拉住了江嶼的手腕,剛才還虛弱無力的手掌,此時卻把江嶼的手腕抓的生疼。

  “誒?”

  江嶼雖然被嚇了一跳,卻沒有強行掙脫柳氏的手,而是順從的任由她撫摸自己的臉。適才還冰冷的手掌,摸在臉上的時候卻格外熾熱。

  “母親……這位是江先生,是他救了您呢!”

  一旁的杜鴻雁見狀趕忙上來解圍,雙手握住母親的手掌,輕輕摩挲著為她緩解激動地情緒。

  聽見女兒這麽一說,柳氏這才自知失態,本就虛弱的身子頓時又軟了下去,杜鴻雁被嚇得低呼了一聲。

  江嶼這才說道:“夫人這是急火攻心阻塞了氣脈,已經被我疏通開了,靜養幾日就能恢復的。”

  聽見江嶼的囑咐,杜鴻雁盈盈起身施了一個萬福:“多謝先生妙手。”

  柳夫人此時已經徹底清醒了過來,忽然又想起自己的侄子已經殞命,不由又是一聲悲呼。杜鴻雁聞聲慌忙反身跪伏到床邊,拉著柳氏的手,又是一番好言安慰。

  江嶼默默搖了搖頭,借過筆紙寫下藥方,準備遞給杜鴻雁時,忽然瞥見她的繡鞋底很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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