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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鈴醫錄》立夏 21
  隨著佟順的自殺,越來越多的迷霧正滿滿籠罩在福寧宮的上空。他的死亡來的太過突然,讓很多人都想不通,而在這些人當中,梁書無疑是最懊惱的一個。

  依照刑部審訊的習慣,都會先向嫌犯拋出一連串難以回答的問題,等對方疲於思考時再突然問出關鍵問題,只要嫌犯沒受過專門的訓練,往往會在此時露出馬腳。

  可誰會想到,竇章竟然把佟順給逼死了!

  在佩服老太監心狠手辣的同時,梁書甚至有些懷疑——這老家夥是不對方派來滅口的?

  佟順死了倒也罷了,畢竟,嚴格來說他也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自殺的,可江嶼為什麽會覺得佟順死的不對勁呢?

  梁書劍眉一挑,湊近江嶼說道:“怎麽?你覺得佟順不是自殺?”

  “他當然是自殺了,我想不通的是他為什麽會笑。”

  江嶼說話的聲音不大,眼神也有些飄忽,仿佛是在努力回憶著佟順的屍體。

  “笑?”

  梁書試探著問了一聲。

  江嶼微微點頭:“對,他死的時候臉上確實掛著笑容。要知道碧落黃泉可是劇毒,單看他們七竅流血的樣子就能猜到,他們死前一定十分痛苦……真不知道佟順為什麽會笑……”

  聽了江嶼的解釋之後,梁書也覺得這事兒卻是不太對勁,捏著下巴想了片刻後,忽然轉向江嶼道:“誒!你說不會不會是你看花眼了?他其實沒有笑,而是因為毒發時太疼了,所以臉上抽筋了呢?”

  梁書說話時還怕江嶼不能充分理解他的意思,十分努力的做著表情。

  江嶼滿臉黑線,對著一臉大便乾燥表情的梁書默默挑起了大指:“呵……呵……幾天不見……梁大人倒是風趣了許多呀……”

  梁書碰了一鼻子灰卻一點兒也不氣餒,而是開動腦筋繼續分析:“誒,你說有沒有什麽毒藥,吃了之後會讓人覺得特別開心的?”

  江嶼點了點頭:“有是有,比如這白鬼傘,要是配上苦艾和曼陀羅花的種子,就有讓人產生幻覺的效果。不過白鬼傘和苦艾的味道十分特殊,如果佟順真的吃了這些東西,我是一定能發現的。”

  梁書看著江嶼,忽然問道:“誒!對了,那蘑菇是你從哪兒找到的?”

  江嶼點了點頭。

  梁書繼續追問:“福寧宮那麽大的一座花園,你是怎麽知道哪裡有蘑菇的?”

  江嶼聳了聳肩:“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在福寧宮的花園裡,光是有劇毒的花就有三種。杜鵑、夾竹桃還有七星海棠,誒誒誒,你別那麽看著我,七星海棠雖然看著跟普通的觀賞海棠差不多,可它的花瓣上有七個黃色的小點兒,這東西全身都有毒,只要經過炮製就能煉成劇毒。”

  梁書聞言挑了挑眉:“七星海棠我確實不太了解,不過杜鵑和夾竹桃實在是太常見了,京城不少人家裡都有栽種,也沒見有誰是被花毒死的,你還是趕緊說蘑菇的事兒吧,你到底怎麽找到它的。”

  江嶼微微一笑:“天地萬物相生相克,只有長在七星海棠樹根上的才是白鬼傘,如果長在了別的樹上,白鬼傘也就沒了毒性。我見那棵七星海棠生的陰暗,就順便往樹根上瞅了一眼,這不就找到了嗎。”

  梁書點了點頭,正要說話時,江嶼卻又補充了一句:“這蘑菇應該是有人特意栽種的。”

  “嗯?何以見得?”

  “嘖……萬物相生就有相克,也就是大家常說的七步之內必有解藥。

白鬼傘的解藥是一種名叫魚腸草的草藥,也是生長在七星海棠的周圍的,而且遠比白鬼傘常見,可我在福寧宮卻連一棵都沒見過。所以啊,我覺得那棵七星海棠和白鬼傘很可能是有人特意栽種的。”  “誰這麽大膽?!”

  面對梁書脫口問出的問題,江嶼只是無可奈何的攤了攤手。

  梁書有些焦躁的在房裡踱了幾圈,喃喃道:“真搞不懂竇章到底想幹什麽,怎麽把劉全也給殺了!”

  江嶼沒聽清他在嘀咕什麽,隨口嗯了一聲:“嗯?”

  沒想到這隨口的一問卻仿佛點燃了梁書胸中的憤懣:“劉全就是福寧宮之前的總管太監,這些事兒問他再合適不過了,可……可竇章竟然什麽都不問就把他給殺了!他這一死,福寧宮裡哪裡還有人證啊?線索不是全斷了嗎!”

  梁書說完便頹然坐到江嶼身邊想要發泄感慨,可抽了抽鼻子之後,又十分嫌棄的往旁邊挪了挪:“我去……這都一天了,你身上怎麽還這麽臭啊……”

  江嶼聞了聞自己的衣袖,詫異道:“啊?還很臭麽?”

  梁書點頭:“味道雖然比中午的時候淡了好多,不過,聞起來卻更純粹了……好像你踩了屎似的……哎呦不行……越聞越惡心,你要不先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吧?”

  江嶼看了一眼漏刻——醜時已過寅時未到,便搖了搖頭:“來不及了,福寧宮那邊兒應該就快有消息了。”

  梁書一怔:“消息?你說什麽消息?”

  “當然是凶手的消息了,你不會真以為馮保是劉全害死的吧?”

  “啊??”

  江嶼轉頭看向梁書,目光中滿是無奈:“啊什麽啊呀,馮保死的時候劉全正在凝萃園,他肯定不是凶手啊。”

  梁書訝異道:“劉全不是凶手?那竇章殺他幹嘛?”

  江嶼在梁書的肩膀拍了拍:“當然是要打草驚蛇了。”

  梁書搖了搖頭:“不是吧……他們不是連證據都找到了嗎,還需要打草驚蛇?”

  江嶼眨了眨眼,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一拍額頭道:“該死該死,怎麽忘了告訴你了……咱們去太白池的時候你不是被竇總管叫去說話了嗎,我跟陳校尉閑來無事就去看了那處腳印……”

  “對呀,我記得你們還說過,馮保的體重踩不出那麽深的腳印來。”

  江嶼點了點頭:“其實在你來之前陳校尉還曾說過,那些腳印至少應該被人踩過兩次。”

  “踩過兩次?是說有兩個人都從那個地方下水嗎?”

  “當然不是了,陳校尉說那些腳印的腳尖和腳跟一樣深,應該是有人下水之後又踩著自己的腳印原路退了回去。”

  “可這跟劉全有什麽關系呀?那還有堆衣服又是怎麽回事兒?誒……等等……”

  梁書撓了撓頭,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了前幾天和王崇恩一起看的那場鍾馗嫁妹的傀儡戲,於是拍額叫道:“我明白了,是有人挑著郭福的衣服裝神弄鬼?!”

  梁書起身在屋裡轉了幾圈,恨恨的跺了跺腳,憤然道:“可惜!劉全竟然被竇章給殺了,又是一個死無對證,這下還怎麽查啊!”

  江嶼呼了口氣,幽幽道:“放心吧,竇總管他們已經有目標了,現在就等他們自己露出狐狸尾巴了。”

  “他們?凶手還不止一個嗎?你到底在懷疑誰啊?”

  梁書越想越是懊惱,明明一直都在一起,怎麽只有他總像個局外人似的?正要繼續追問時,門外忽然響起了腳步聲,不多時,換了一身雲騎盔甲的陳影邁步走了進來。

  威風凜凜的衝著梁書一拱手道:“梁大人,竇總管請您二位請移步福寧宮。”

  兩人同時起身,江嶼湊到梁書耳邊悄聲說道:“走吧,看看到底是哪條魚咬鉤了。”

  再次來到福寧宮時,他們一眼就看見宮牆外面站著一排銀甲雲騎,想來貴妃趙清雅也已經知道了此事,或許還對暗衛產生了猜忌,若非如此,銀甲雲騎也斷然不會出現在嬪妃寢宮。

  皇宮的夜晚氣氛格外壓抑,三人一路無話再次來到了前殿。

  大殿之上依舊是陳妃端坐在正位,她的隨身宮女正扶著輪車站在她身後稍遠些的地方。兩人的臉色都不好看,陳妃更是鐵青著臉,木然地看著前面。

  站在他身前的是兩個衣著華麗的太監,一個滿頭白發身形胖大的正是竇章,站在他身邊的清瘦太監則是奚官令陳興林。

  梁書進來時,兩人正負手立在殿前,神態悠然得仿佛是在賞月。在他們面前的地板上,正有一個被五花大綁的人被丟在地上,同樣的,那人的身前也丟著一堆濕淋淋的衣服。

  “董言,好你個猴崽子,如今已是人贓並獲,還不肯老實交代嗎?”

  竇章的話音還沒落,便有一個身材魁梧的內侍上前一把抓住地上那人的頭髮,十分粗暴的往後一拉,便把那人的臉抬了起來,正好面向著竇章。

  梁書直到這時才看出來,地上那個五花大綁的人竟然是福寧宮的管事太監,盡管才知道他叫董言,卻早就聽說他在福寧宮當差也有些年頭了,真是做夢也想不到,背後裝神弄鬼的人竟然是他。

  此時的董言臉上一片青腫,大片的鮮血正從他的嘴裡不斷湧出,梁書一見心頭便是一緊,低呼道:“我去……這個董言不會咬舌自盡了吧?”

  陳影微微搖頭:“放心吧,陳總管的人已經把他嘴裡的牙全拔了,這回再不用擔心他會自殺了。”

  江嶼和梁書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不忍之色。

  董言的嘴角掛起一抹慘笑,有氣無力的說道:“我不是早就說了嗎,馮保就是我弄死的,您怎麽就是不信呢。”

  竇章微微一笑:“那你倒是說說,你為什麽要弄死馮保?”

  董言向著陳妃的方向看了一眼,臉上多了幾分愁苦:“陳妃娘娘與我有大恩,可那畜生竟然打斷了娘娘的腿!”

  聞言,竇章臉上的肥肉不自覺的抽動了幾下,回頭看了一眼臉色鐵青的陳妃之後,又繼續問董言:“照你這麽說,你弄死他倒是處於一片忠心嘍?好好好,那咱家再來問你,你是如何殺死的馮保?”

  “我給了他一瓶藥丸,騙他說那是用來治頭疼的,其實那藥丸吃了會讓人發瘋。果然,他吃了之後沒過幾天就跳進花園的池塘裡淹死了。”

  竇章挑了挑眉:“那你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他的屍體運到太白池的呢?”

  董言忽然呵呵一笑:“我在宮裡這麽多年, 早把守衛的情況都摸清楚了,正好那天晚上下雨,我就把他的屍體扔到了太白池裡。”

  竇章也跟著呵呵笑了起來,他等董言說完之後,便幽幽問道:“董言呀董言,到現在你還在跟咱家裝傻?你是真拿咱家當傻子了,還是以為咱家拿你沒有辦法呢?”

  董言的臉上滿是誠懇:“竇總管明鑒,事情真的就如我所說的那樣。如今馮保已經死了,我的大仇已報,您要殺便殺要剮便剮。”

  竇章笑著從懷裡摸出來一個白瓷瓶子,舉在眼前晃了晃:“你應該知道這瓶子裡裝的是白鬼傘的蘑菇粉,不過你一定不知道把白鬼傘、曼陀羅籽還有七星海棠的葉子配在一起能做什麽吧?”

  董言聞聲便是一怔,一邊搖頭一邊死死盯著竇章,不僅是他,在場的所有人也都好奇的看著竇章。

  竇章的視線在眾人臉上一一掃過,終於停在了一臉好奇的陳妃身上,向著陳妃躬身說道:“老奴剛從太醫院回來,聽孫院正說,把這三樣東西一起就是散魂湯,服下之人便會神魂失守——有問必答。不過喝了散魂湯的人基本也就成了廢人了。”

  說到這裡,他轉向董言道:“聽說這都是南疆的巫師常用的手段,今兒個正好,就讓咱家拿你來長長見識吧。”

  竇章說完便獰笑著向董言走去,而董言的臉上則滿是驚恐,不由自主的看向了陳妃的方向,也就在此時,竇章的身後忽然傳出兩聲脆響,隨著兩道破空之聲,兩支漆黑的箭頭向著竇章和董言勁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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