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時候兩個小童終於出了澤林。
林外見一小鎮,名為榆西。
榆西雖小,卻是公輸步出山來遇見的第一個城鎮。
日出東升,路上偶有行人,公輸步一陣激動,逢人便問,
你知道白澤嗎?
你知道東海在哪兒嗎?
普通人家,誰又知道?
再說,
兩童衣衫襤褸,汙手垢面,鎮民卻也避而遠之。
兩童胡亂而走,不出百步,忽聞香味,兩童走近,卻是鎮中一間飯鋪。
熱氣騰騰,剛出鍋一籠饅頭。
兩童久未進食,饞涎欲垂,望而停步。
但他們身無分文,一個饅頭也買不起。
店中坐了一男子,衣衫不振,賊眉鼠眼。
桌上擺了三個饅頭,一碗香粥。
看來在用早餐。
他張嘴的時候,兩顆門牙少了一顆。
店夥計見著兩小童,以為是來要飯的,便將他們打發。
乩月抱著公輸步的手,不願離去。
這時那缺牙男子扔過來一個饅頭,
公輸步連忙拾其饅頭,喂到乩月嘴裡。
缺牙男子見他們吃了,
嘿嘿賊笑。
笑的時候,又漏出缺牙來。
就在這時,
店中又走來一男子,衣衫破爛,瘦骨嶙峋,形貌與那缺牙男子大同小異。
臭味相投。
那瘦骨男子一個屁股坐在了缺牙男子身邊,
“王旦二,幾日不見,現在窮得連饅頭也能嚼出油來?”
王旦二大是皺眉,“害,饅頭自有饅頭的香味。”
那瘦骨男子挑了一個饅頭,吃進嘴裡,味同嚼蠟,“呸”地一聲,吐了出來。
王旦二盯著饅頭,好生惋惜,轉而怒道:“張權大,你賠我饅頭!”
張權大道:“害,一個饅頭值多少錢,我賠你一鍋怎樣?”
說著叫來小二,端來整鍋饅頭,王旦二方才消氣。
張權大趁他啃著饅頭,將話題一轉,
“誒,我問你,你最近可有去那地方?”
王旦二不答,繼續吃饅頭,
張權大哈哈諂笑,
“什麽時候,帶兄弟進那地方,再撈點油水?”
王旦二不耐煩道:“要去你自己去。”
張權大道:“那顧夢澤是什麽地方,這全鎮上下,都知道,只有你王旦二能來去自如。”
王旦二“哼”了一聲,道:“你別拍我馬屁,我是不會去的。”
張權大道:“別啊,你不去了,咱們怎麽撈油水?”
王旦二正經道:“你旦二哥哥我前些天剛進去了一趟,遇見了那怪物,便險些丟了性命!”
張權大道:“是花沼前還是蘇月下?”
王旦二說道:“那還用問,自然是花沼前了,我這輩子在顧夢澤百進百出,蘇月下這種好事,怎麽輪得到我。”
張權大道:“一個油子都沒撈到?”
王旦二說道:“這些時日來咱們鎮上的人越來越少,即便來得都是些窮鬼,身上乾淨的很。”
張權大道:“你沒聽說嗎,咱們鎮上剛來了一個秀才,聽人說他從西邊來,穿過顧夢澤,正好遇見了蘇月下。”
王旦二皺眉,“什麽時候?”
“就在前幾日。”
“當真?這件事我王旦二怎麽不知道。”
“嘿嘿,你當然不知道了,這種好事情,豈能到處傳。”
“那秀才有沒有救它?”
“廢話,
這世上有幾個人能抵住蘇月下的美色。” “那後來呢,那秀才有沒有娶它?”
“娶了。”
王旦二一聽,嘿嘿壞笑,“這秀才死得有點冤......不過死前能品嘗到蘇月下,那也是值了。”
“誰說那秀才死了。”
王旦二驚訝,“沒死?不可能,我在榆西活了幾十年,從沒聽說過不吃人的蘇月下。”
張權大不屑,“那你王旦二可就孤陋寡聞了。”
王旦二道:“那你說說,到底怎麽回事?”
張權大道:“那秀才救了蘇月下,當日便到了鎮上,拿出了身上所有盤纏,要娶它為妻。他還包下了鎮西的有福客棧來籌備婚禮,當天晚上就要洞房花燭。”
“那他怎麽沒死。”
“他運氣好,遇見了一位高人。”
“什麽高人?”
“聽說是彩雲觀的北鬥子,當天晚上,他正好到了客棧來投店。”
王旦二奇道:“彩雲觀是什麽東西,北鬥子又是誰,我怎麽從來沒聽說過。”
“說你王旦二孤陋寡聞還不承認,彩雲觀家喻戶曉,北鬥子道長威名遠播,這你都不知道。”
王旦二連忙岔開,“後來怎樣了?”
“北鬥子來到客棧,感知到異樣,問明情況,當即要去救那秀才。”
王旦二略顯失望,“那蘇月下就死了?”
“沒有,聽說那秀才與蘇月下正洞房花燭,北鬥子好大的氣場,那蘇月下滑溜的緊,還沒吃人,當即便跑了。”
王旦二松了口氣,“還好沒死,我旦二這輩子還沒見過蘇月下的花容月貌,死了可就可惜了。”
張權大笑道:“旦二哥不僅貪財,還好色。”
王旦二說道:“你張權大又好過我王旦二了?”
張權大拱手,“不敢不敢!”
公輸步與乩月吃著手中的饅頭,一邊聽他們對話,一邊回想昨日的遭遇。
公輸步雖只有八歲,但他不傻,還很聰明。
聽他二人之言,他們口中的顧夢澤,莫非是那澤林?
那林中遇見的二女,
是花沼前和蘇月下?
想到此處,心頭一緊,暗自慶幸。
若非乩月阻止她,現在他還能站在這兒?
原來這張權大與王旦二是榆西鎮上的混混,成日遊手好閑。
鎮上偶有旅客來往,途徑顧夢澤,遇見在沼澤中求救的花沼前,前去相救,落入圈套,便被拖入水沼中。
王旦二所說的油水,便是去搜刮這些死人的金銀錢財。
公輸步吃完了饅頭,
乩月拖著公輸步要走,
公輸步心想,“這位張權大叔叔懂得挺多,他可能知道白澤在哪兒。”
當即上前,插口詢問。
張權大看了他一眼,“小朋友,你找白澤做什麽?”
公輸步秉言相告,“我妹妹得了一種詛咒,只有白澤知道怎麽解開。”
張權大道:“白澤知曉天下事,確是能救她,不過,那白澤在東海,你知道這裡離東海有多遠嗎?”
公輸步搖頭,“再遠我們也能走過去。”
張權大拇指一豎,“厲害,小小年紀,便有如此恆心。”
張權大又道:“可你知道,那白澤是洪荒聖靈,別說是你一個小童,就連天下各路仙家能人也尋它不得。”
公輸步急道:“那......那我妹妹豈不是沒救了!”
張權大眼珠一轉,作勢一想,“不過......我認識一位叔叔頗有些能耐,找不找得到白澤不好說,但他能帶你到東海,說不定還能摸索到一些線索。”
公輸步一聽,心中激動,“是誰,他在哪裡?”
張權大拍腿道:“此人我認識,就在這鎮上。”
公輸步道:“叔叔,你可不可以帶我們去見他?”
張權大故作猶豫,“可是可以......不過,此人是個禦常,可不是普通人想見就見的。”
公輸步又急道:“那......那怎麽辦?”
張權大歎了一聲,“看你兩小小年紀這麽可憐,我可以幫你去通個情,他見不見你,卻要看你們個人造化了。”
公輸步連忙稱好。
張權大起身,“今日日落之前,且到鎮北的同春樓等我,我領你們去見那人。”
兩童點頭稱謝,當即尋到鎮北,果然有一座同春樓。
樓前人來人往,男男女女,進進出出。
當屬鎮上最繁華的地方了。
公輸步暗自琢磨,“這些叔叔阿姨都是去找那個叔叔的吧,看來張權大叔叔說的那個叔叔本事大得很。”
他深居堯山村,不通世事,別人說什麽他便信,
再者,這同春樓是什麽地方,他更不能懂了。
公輸步和乩月怕錯過張權大,在門口蹲了半日。
到得晚間,張權大果然來了。
他嘻嘻哈哈,在門口漂亮阿姨身上摸來摸去。
漂亮阿姨嫌棄他醜陋,躲得遠遠的。
公輸步上前找他。
張權大笑道:“喲,來啦,小兄弟久等了。”
說著又看了看乩月,乩月瞧他眼神怪異,躲在公輸步背後。
公輸步問他:“那個厲害的叔叔呢?”
張權大道:“那個厲害的叔叔就在裡面,我這就帶你們去見他。”
說罷朝同春樓內走去。
這時樓內走出一個中年女子,那中年女子比任何人都大,
滿臉堆歡,
逢人便笑。
但她撞見張權大,臉色刷地就變了,“喲,張權大,你今日又想來白嫖?帶夠銀子了嗎?”
張權大迎笑,“近日兄弟錢包有點羞澀,不了不了。”
中年女子道:“知道沒錢還敢來,上次的銀子都還沒給呢!”
張權大笑道:“媽媽誤會了,我這次不是來尋樂子的,是要找個人。”
公輸步心忖,“原來這中年女子是張權大叔叔的母親。”
中年女子“哼”了一聲,“你沒錢還敢來找人,是不是想挨打。”
張權大道:“媽媽別誤會,我這次不是來找姑娘的。”
中年女子皺眉,顯然不信,“你張權大來同春樓不找姑娘?”
張權大道:“小弟我是來找銀喚蛇大人,煩請媽媽進去通報一聲。”
中年女子“哦”一聲,啐道:“銀喚蛇大人是我同春樓的貴客,豈是你張權大能見的?趕緊走!”說罷轉身要走。
張權大連忙道:“別別別,我這有好事。”說著去拉中年女子。
中年女子衣容不菲,被張權大的髒手一拉,當即大怒,
“滾開!”
“滾開”兩字一出口,同春樓衝出五個夥計,圍住張權大,
拳腳相向。
中年女子罵道:“張權大,老娘早看你不順眼了,今日給你點顏色看看。”
張權大被一陣毆打,鼻青臉腫。
中年女子啐了他一口,“你再來一次,老娘便打你一次!”
走回樓內。
公輸步見張權大為了他和乩月的事遭此屈打,心中更是感動。
張權大抱著頭,轉身要跑。
就在這時,
一名女子從屋簷躥下,落於同春樓門前,大喊:
“銀喚蛇,給我出來!”
那女子身形魁梧,頭髮扎辮,一手中摟著一部書,
一手叉腰,
氣勢洶洶。
中年女子複又從樓中衝出,“你又是什麽人?敢到同春樓來鬧事?”
扎辮女子道:“銀喚蛇在哪兒?你讓他出來,烏衣姐姐在此,讓他出來磕頭認罪。”
中年女子不屑,“我管你什麽烏衣姐姐白衣姐姐,敢來找銀喚蛇大人的晦氣,那是找死。”
烏衣道:“你不叫他出來,我把你這同春樓踏平!”
中年女子吆喝,“好啊,老娘倒要瞧瞧,你有多大能耐。”
她一邊說著,一邊指揮五個夥計,直奔烏衣。
這榆西鎮北是她的地盤,豈能容他人在此撒野。
烏衣一動不動,身上忽然發出白色的氣體,
扔出一塊玉牌,上面刻著“戊乜(音物滅)”二字。
玉牌“哢嚓”落地。
五個夥計雖勇,但他們瞧見靈鑒的時候,魂都嚇沒了,撒腿便要逃。
烏衣肩頭出現一隻烏鴉,“呱呱”直叫。
五個夥計再蠢,他們也知道,
這人是個禦常。
但凡是個禦常,都身懷靈鑒,身上還會散發氣體。
那便是靈氣。
這烏鴉是她的靈獸。
尋常人敢找禦常的晦氣,那就是自尋死路。
烏鴉只有一隻腳,未等五個夥計逃遠,向天上一飛,落下五根黑羽。
黑羽落下,
不偏不倚,
割在五個夥計的喉頭,登時倒在地上死了,
血流一地。
中年女子嚇得魂不附體,轉身就逃。
烏鴉朝她飛來。
中年女子一個踉蹌,自己把自己絆倒在地。
這時,
烏鴉又落下一根黑羽,
中年女子眼見要一命嗚呼,哭的妝容也花了。
就在這時,
又一個玉牌飛來,擊中黑羽。
黑羽落歪,中年女子撿了一命。
瞧那玉牌,上面也刻著字,
“三頭金褩(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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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品
西邊的顧夢澤有兩隻靈獸,一隻名叫花沼前,一隻名叫蘇月下,合稱“花前月下”。
花沼前人面樹身,長得十分醜陋,它上身為人,下身為樹根,它把樹根隱藏在沼澤中,每當有人來,便即求救,並拖人到水中溺死,最後食用他的骨肉。
蘇月下長得十分漂亮,她們身體輕得似羽毛,漂浮在沼澤中,但凡有人救她上岸,她必要委身下嫁,只等洞房花燭夜,吃掉新郎。
禦常身上的玉牌叫做靈鑒,是召喚靈獸用的。
顧夢澤有獸焉,人面樹身,形貌醜陋,常隱於沼中,名花沼前,每有人行至,呼聲求救,拖人入沼中,食其骨肉。
——《萬獸本綱》
顧夢澤有獸焉,白衣素面,生上下兩口,身輕似羽,飄於沼中,名蘇月下,若人救之,必屈身下嫁,待洞房花燭,食其骨肉。
——《萬獸本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