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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生奇譚》第4回 澤林怪女
  兩小童馬不停蹄,也不知奔了多久,隻覺精疲力竭。

  恍恍惚惚,倒在了一棵樹邊,糊塗睡去,到得第二日清早,餓醒過來。

  兩小童身上已空無一物,堯山村地處隱蔽,鮮有人蹤,村外荒山野嶺,何處去尋食物?

  屈於無奈,只能強撐而行,走至下午,乩月驀地坐倒在地,哭了出來:“我......我走不動了!”

  公輸步二話不說,當即將她背了起來,他年齡雖稍大於乩月,但仍是幼小,再加上本就身疲力竭,背著乩月走了不出半裡,

  摔倒在地,再難多行。

  乩月嗚嗚哭道:“你......你不用管我啦,你自己走吧,你背著我,咱兩都要餓死在這裡。”

  公輸步說道:“我不走,爹爹讓咱們相互扶持,我......我不丟下你!”

  說話間忽然瞧見山崖邊有株果樹,當真驚喜,賣力走了過去。

  卻見那果樹十分高大,他使出吃奶的勁,但千難萬難也爬不上去了,欣喜之情盡去。

  於是躺在樹下,身枯力竭,心念空無,束手待斃。

  豈知就在這時卻在身邊摸到一個果子,公輸步拾起一看,原來是樹上掉下的,雖有些腐爛,但仍可食用。

  心下大喜,當即將果子分給乩月,“快吃!”

  乩月拿了他手中的果子,卻是一動未動。

  公輸步問道:“你為什麽不吃?”

  乩月望著果子,喃喃自語:“公輸哥哥,你說我爹爹媽媽......他們......他們去了哪裡?”

  公輸步說道:“我聽村中人說,人死了後,就會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你爹爹媽媽一定是去了那裡。”

  乩月恍惚:“那你說......我反正遲早......是死,那還不如早點餓死,去見爹爹媽媽。”

  公輸步畢竟年幼,不知該如何回答,想了想又道:“你得先長大,等長大了,才能去那裡。”

  乩月問道:“為什麽?”

  公輸步道:“我也不知道,不過你得先吃,吃飽了才能長大。”

  乩月臉頰忽然落下一行眼淚,“我中了咒詛,就算長大了,大家都會嫌棄我,不願和我做朋友的......還有什麽意義......”

  公輸步安慰道,“誰說的,我就願意和你做朋友啊,而且等你吃飽了,我們就去找靈獸白澤,到時候就能解掉你身上的咒詛了。”

  乩月望著他,感動流涕,

  咬了一口果子,又遞給公輸步,公輸步說道,“你都吃了吧,我還撐得住。”

  乩月又咬了一口。

  公輸步望著果子,忽然又想起堯山慘狀,母親被妖怪抓走,父親與村民慘死,如今無衣無食,苦不堪言,放聲大哭。

  乩月又把果子遞過來,“我飽了。”

  父親讓自己照顧好妹妹,男子漢大丈夫怎能又先哭出來。

  當下抹了抹眼淚,接過果子,強忍哭意。握在手裡,吃不下去。

  乩月道:“公輸哥哥,你吃完果子,才有力氣找白澤。”

  公輸步點了點頭,也咬了一口。

  他打定主意,不但要找到白澤,還要找到娘親。

  雖然他知,那是九死一生。

  如此一來,兩小童你一口我一口,將果子吃了乾淨。

  二童暫解了饑餓,睡了一覺,氣力稍複。

  公輸步在林中找了樹枝,將樹上的果子一一打下,揣入懷中,

這才攜過乩月的手又行。  兩童又走了一日,仍是不見人蹤。

  到得第三日,又攀上一座山頭,

  筋疲力竭,懷中果子將盡,

  前途未卜,崇山綿綿,何為出路。

  兩童找到一顆大樹,困意十足,又睡了下去。

  也不知何時,身前忽然出現一桌飯菜,飄香四溢。

  公輸允歸來,薑搖催他吃飯,公輸步搶過筷子便要吃。

  忽然地動山搖,房瓦傾瀉,屋頂出現兩隻臉。

  一張圓臉,一張尖臉。

  它們巨手伸來,抓起公輸允和薑搖,扔進了嘴裡。

  它們吃完公輸允和薑搖,又轉向公輸步。

  公輸步一聲大叫,驚醒過來,原來是噩夢。

  公輸步籲了口氣,

  然而,

  他還未緩過神,便發現地在顫動,轟隆轟隆,像是有東西撞擊在地面。

  公輸步抬頭,

  雲朗星稀,

  公輸步側目,

  隔壁的山頭竟在移動。

  公輸步以為自己花了眼,再細瞧,

  不是一座山,是一群山在移動,周圍的山。

  無論是東邊的山,西邊的山,南邊的山還是北邊的山,

  都向一個方向,整齊移動。

  那方向是日出的方向。

  唯有他所在的山頭卻是一動不動。

  公輸步大驚失色,叫醒了乩月。

  兩小童何時見過此景,

  橋舌不下。

  兩人在山上坐了一夜,待得日出東方,群山才停了下來。

  乩月害怕,“公輸哥哥,我們......怎麽辦?”

  公輸步道,“這周圍的山好生奇怪,咱們就呆在這裡,哪裡也不要去,等......等這些奇怪的山走光了,我們再走。”

  乩月點頭。

  待了一日,晚上又發出地顫聲。

  看來這些怪山只有在晚上才會動。

  一連數日,皆是如此。

  兩童待在山上,倚在樹旁,寸步不離,哪敢下山。

  然而這些山移走了,又來一群山,

  山來山去,

  一山纏一山,

  無窮無盡。

  過了七日,

  水盡糧絕,

  怪山仍是不盡,

  再不走,那便也要餓死在這裡。

  公輸步打定主意,一到日出便下山,再險也要帶著乩月走出去。

  兩童等了一夜,可周圍的山偏偏不動了。

  一夜都未動分毫。

  天一亮,公輸步牽過乩月,奔向山下。

  他們從西面上山,從東面下山。

  誰知上山的路容易,下山的路卻崎嶇無比。

  整整一日,才到山腳。

  可是天又黑了。

  山體驀地一陣顫動,向上抬了數丈,山石滾落。

  公輸步眼見這一幕,傻了眼。

  山腳長出了腳。

  是他們所在的山。

  腳移,

  山挪。

  周圍的山並未動分毫。

  原來是他們所在的山在行走。

  他們站在山巔,

  他們的山向前進,

  在他們眼裡,周圍的山便後退。

  他們的山向西走,

  在他們眼裡,周圍的山便向東走。

  怪的不是周圍的山,而是他們所在的山。

  他們渾然不知,只因身在山中。

  公輸步驚醒,連忙帶著乩月奔逃。

  逃出數裡,方才停步。

  那山漸漸遠去,站在山外一觀,除了山底生了三隻足,與群山無異。

  難道世上還有會行走的山?

  兩小童無從知曉,所幸無傷無害,待得天明,向日出方而行。

  據說白澤在東海,東海距堯山村數千裡,這山帶著他們又向西行七日,

  遠上加遠。

  再向東行,隻用了一日,便出了群山。

  可還是不見人家。

  村裡人都說,

  堯山村隔絕世外,世外人多嘈雜,

  可這人跡縹緲,何來嘈雜?

  難道村裡人都是騙他們的?

  又行半日,

  來到一片澤林,林中生出濃霧。

  霧似輕煙,

  煙似濃霧,

  霧鎖雲籠,

  盡管正日當頭,卻也照不真切。

  兩童緩慢而行,林中樹木曲折。

  多是枯木,木下有沼,沼中吐泡,頗為詭異。

  乩月害怕,死死抱住公輸步的手,“公輸哥哥,我們......回去好嗎?”

  回頭是群山連綿,這澤林是唯一出路。

  想要出山,必經此地。

  公輸步壯膽,“乩月妹妹,不怕。”

  說著話身體卻在哆嗦,他自己也只是個八歲小童,

  豈能不怕?

  行了片刻,乩月忽然停住了腳步,“什麽聲音?”

  公輸步凝神細聽,“有人?”

  喜出望外,

  出堯山村數日以來,第一次聽見人聲,怎能不激動。

  當即向聲音出處走去,聲音越來越大。

  公輸步凝神再聽,

  有人在求救!

  濃霧散開,

  一個年輕女子趴在岸邊,半截身子卻陷入澤中。

  女子伸手,苦楚哀求。

  公輸步見狀,立馬要救她。

  但細細一想,自己一個小童,怎麽拉得上她?

  然而人命關天,又怎能見死不救。

  公輸步伸手去拉她。

  可乩月死死抱住他,不讓他去。

  公輸步回頭望乩月。

  乩月連連搖頭,身體發顫。

  便在這個當頭,女子脖子以下均陷入沼澤。

  公輸步向前走,乩月還是死死不放,大哭出聲。

  原來她見那女子形貌醜陋,心中莫名害怕,不讓公輸步靠近。

  便這片刻功夫耽擱,女子整個頭都沒入泥潭,眼見活不成了。

  公輸步頹然倒地,

  妖怪打不贏也罷了,活人在面前也救不了。

  心中悵然。

  乩月抱住他,

  哭聲更甚。

  公輸步本欲責問,但話到嘴邊,終沒說出口。

  扶起乩月,繼續前行。

  行得三步,

  卻聞哭聲,

  尋聲而去,

  原來一名女子也陷入澤中了。

  可這女子不像前一個,

  她在澤中,並不下陷,只是左右不能動。

  神色淒然,只顧哭泣,也不求救。

  最不同的是,她容顏素美,泣如梨花。

  即便是六七歲的小童也懂美醜。

  乩月見她如此漂亮,便也不哭了。

  公輸步有了先前的經歷,不敢耽誤,趕緊在澤邊找了根枯木枝,向她遞來。

  女子停住哭泣,接過木枝。

  公輸步伸手一拉,不料她竟如此輕盈,便似一葉紙舟。

  片刻功夫便將她拉上岸,難怪她沉不下去。

  什麽樣的女人可以如此輕?

  輕的飄在泥潭上。

  女子上岸,羞答答地屈膝行禮。

  乩月看得呆了,

  這女子形銷骨立,如不勝衣,

  但她素裙白袖,不沾一泥,有芙蓉清出淤泥之態。

  公輸步在村中哪裡見著過這麽漂亮的女子。

  但他除了美醜,能懂什麽。

  公輸步問她,“阿姨,你怎麽掉在這裡了啊?”

  女子啜泣,卻不答話。

  “阿姨,你是怎麽進來的?知道怎麽走出這個地方嗎?”

  素衣女子停止啜泣,搖了搖頭。

  “阿姨,你知道怎麽去東海嗎?”

  素衣女子依舊屈膝低頭,臉色竟開始泛紅。

  公輸步又道,“我們要去找靈獸白澤,你見過它嗎?”

  素衣女子瞄了他一眼,羞得趕緊把頭又低了下去,可還是沒說話。

  公輸步心道,“這阿姨好生奇怪,難道她不會說話?”

  公輸步心中雖是疑問, 但他只有八歲,也不生疑,牽了乩月,“這阿姨看來不知道,咱們走吧。”

  乩月戀戀不舍,被公輸步牽著而行。

  兩童走了半個時辰,回頭卻發現女子一直跟著他們。

  公輸步一回頭,女子便屈膝低頭作禮。

  兩童被一個阿姨跟著,

  說怪不怪。

  公輸步攜著乩月又行,那素衣女子便一直跟隨。

  公輸步心中越發奇怪,但三人結伴,卻總好過兩人。

  三人在林中又走了半日,依舊沒走出澤林。

  眼見天色已晚,只能於林中過夜。

  兩童在野外過慣了,倒頭便睡。

  女子蹲在樹邊,依舊不說話。

  睡到半夜,但覺有人壓住了自己的身體,

  公輸步連忙睜開眼,迷迷糊糊,但見素衣阿姨騎在了自己身上,雙手撐在他腰間,伸手來拔他褲子。

  公輸步見她舉止怪異,驚魂失色。

  “啊”的一聲,一下從地上蹦了起來,抱起乩月就跑。

  乩月從睡夢中驚醒,

  滿臉茫然。

  ——————————————————————————————————

  通品

  華山向西三千三百裡,曰千眾山,連沿千百九十裡,山中有山,名為神珷,生三足,日行百三十裡。

  ——《藏荒志》

  千眾山東十裡,曰顧夢澤,木沼交錯,其木為槲,其沼為泩。沼中有女失足陷,名花前月下,一醜一美,不可救之。

  ——《藏荒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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