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開了大門,一股寒風吹過來讓剛剛走了兩步的我立刻懷念起屋內的暖爐了。眼前的雪依舊沒有要停的趨勢,一片一片地堆積在地面上,踩起來有一種輕輕的落空感,別墅門口的照明燈將周圍照得宛如白晝,地面上的積雪反射出照明燈的微黃光,讓人有種不是在戶外而是在大型舞台中央的錯覺,來時那條小路已經不見蹤影,我看到了兩排松樹對立的地方便徑直向前走去。
“您也出來欣賞雪景嗎?”
說實話在我剛出來的時候腦海裡面想象過會發生這種情形,可真聽到木子的聲音時還是讓我惴惴不安。
我回過頭,“啊,是木子小姐啊,室內有點悶熱,就想出來透透氣,沒想到外面這麽冷。”我盡量表現得毫無心理準備一樣。
“如果不介意,可以跟您一起嗎?”還沒說完,她就緩緩地向我走來。
“當然,不介意。”突如其來地接受了一個女生的邀請這讓我自己也舉得有些驚訝。
“好冷,我回去加一件衣服,等我下好嗎?”不管是陳述語氣還是疑問句,她的聲音一直都很有磁性。
我點了點頭。在她回去的這一小段時間裡我迅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著裝。
過了一會她穿了一件黑色的羊毛大衣出來了,“久等了。”院子中傳來了她迷人的聲音。
我們並排一路沉默地穿過了松樹小路,來到了我們之前停車的空地上。別墅的燈光到這裡已經很弱了,但是還是可以看清周圍的景象,白茫茫的積雪壓在枯樹枝頭,搖搖欲墜。樹林中的天籟之聲因為下了雪的緣故變得異常寂靜,現在整個世界都是我們兩人的腳步聲和呼吸聲。我們停在空地上,前面是我和李之開車來的山路,左邊是一片不算茂密的樹林。
“去那邊走走吧。”木子指著漆黑的樹林。
我率先地向左邊走了一步,木子也順著我跟了上來,看來她也沒想好合適的話題,我們又繼續向前面的樹林中走去,這裡已經看不到別墅的燈光了,不知道是光線暗還是別的什麽原因,我們都自覺地放慢了腳步。
木子抬著頭看著遠處的樹梢,突然打破了沉默:“您覺得我怎麽樣?”
我有些驚訝。自我來到這裡,我並沒有跟她交流太多,突然問這樣主觀而曖昧的問題讓我有些措手不及。風越來越大,而我的臉卻越來越熱,那層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越來越厚了。
“我覺得木子小姐人很好,很不錯。”
她似乎對這個回答並不滿意,雙手插著兜,輕輕地踢著地下的雪。
“您是一個人嗎?”
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什麽?”
木子看著我,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意思好像在說‘這回明白了嗎?’
又是一個突然而又令人困惑的問題,我有些尷尬,剛剛的回答並沒有得到她的認同,這讓我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壓力很大。
“嗯,是的。”我盡量地保持平穩的語氣。
“您很優秀,為什麽沒有女朋友呢?”木子沒有看我,直勾勾地看著前方。
“也沒有很優秀,可能就是沒人看上吧。”我苦笑了一下。
“我覺得您是在抗拒吧?”
“什麽?”
“有的時候感覺來了,可能因為自己的抗拒就與愛情失之交臂了。”
“嗯...可目前為止我都沒那種感覺。”木子說的沒錯,我就是在抗拒。小學的陰影一直伴隨著我,雖然沒有對我造成多嚴重的影響,
看到漂亮的女孩我也會多看兩眼,可是我還是感覺在我自己的心裡一直有一種力量默默地對抗著我想要敞開心扉與她們暢所欲言的衝動。所以在大學的班級聯誼活動時,看著那些男生用自己的才華和滑稽的表演引得那些女生陣陣歡呼時,我也沒有很羨慕的感覺。我一直像一個世外的人看著她們,她們笑的時候,我也笑,只不過激不起我心中的任何一點漣漪。我不想讓她們了解我,也不在乎她們對我的看法,‘看,那個人又呆呆地坐在那’,聽到這種話我絲毫不會生氣,因為我真的不想讓她們看到我真實的一面。可是現在呢,我為什麽要在客廳裡面尋找我眼前的這個人,為什麽我會這麽在乎自己的儀容呢?我心裡的默默對抗的力量到哪裡去了,轉換成與她說話的勇氣了嗎?這——就是木子所說的那種感覺嗎?我真的不知道。 “今天看您好像對白仁先生有些生氣?”木子換了個話題。
“讓你們見笑了,我沒什麽城府,壓不住事。”
“他平時就是那樣子,你們別放在心上。”她擺弄著耳邊的頭髮。
“可能是我一時激動了吧。”嘴上雖然這麽說可我依然對白仁的咄咄逼人心存芥蒂。
“你對你的搭檔很上心。”她一直主導著我們的對話,不過這對於習慣了傾聽的我來說並沒有覺得有什麽不自然。
“是的。”只有這一句我是斬釘截鐵地回答的,這一點當然毋庸置疑。也不知道李之現在在幹嘛,要是被他知道我跟木子在這裡聊天,估計他肯定會說‘誒,小天,可以啊,有進步呀。’。
“木子小姐跟白仁先生很熟嗎?”如果順著語境下來,這麽問是很正常的。可我承認當時我有故意的成分,因為我只是想聽她親口說出這個在我看來早已有了答案的問題。
木子瞬間劃過了一絲憂鬱的表情,隨後又恢復到以前的笑容,“他在父親公司做事,偶爾能看到,不是很熟,但見面也會說上幾句話。”
我想既然她有難言之隱我就不再問了,隨後我又想到了一個困擾了我很久的問題。
“木子小姐為什麽要參加聚會呢?”
“聚會能認識很多人,不是件開心的事嗎?”
“我的意思是,您為什麽選擇參加今天的聚會呢?”。
這次木子並沒有笑,而是不加掩飾地露出陰霾的表情,她冷冷地說:“我們回去吧。”說完她轉身要走。
“如果有苦衷可以跟我說說。”我看著她轉身,身體的本能讓我突然喊了一聲,那情景就好像是偶像劇裡面男主角挽留女主角一般。我從沒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會做出這樣的舉動,就在昨天我甚至還認為自己從來都不會有與女生這樣說話的機會。
可木子似乎並不為所動,她繼續往前走。
“我覺得木子小姐很美,也很吸引人。”我的聲音不大,但也足夠能傳入到她的耳朵裡。
她的身體震了一下,“你說什麽?”可還是沒有轉身。
“我說木子小姐你很美,也很吸引我。這就是我對你的看法。”說完這句,我像是徹底破了不敗金身一樣,二十年來我從沒有也沒想過跟女生說出這種話,以前會覺得說完這種話的人都會被莫名的東西拉入無盡的深淵,但是就在剛剛我說完的時候,木子的一切都更清楚了,她的背影,她的呼吸,甚至她心跳的聲音,都讓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這個人的存在。我們之間的那一層看不見摸不著的厚厚的東西開始慢慢散去。
她愣住了一會,因為背對著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不過還是捕捉到了她用手抹了一下眼角的動作,等她再轉過來的時候,她用我聽過的人類最為動聽的聲音說,“我也是。”
接下來就比較尷尬了,我沒有經歷過這種事情,該怎麽往下發展呢,我想我是喜歡上了她了,她應該也有此意,可是還有哪裡不對呢,如果成為了情侶不就可以牽手擁抱了嗎?可是差在哪裡呢?發展得太快了嗎,也不是,一見鍾情不就是這種的嗎。我並不是沒有勇氣牽她的手,只是有件事我還是比較在意。
“現在告訴能我你的苦衷嗎,木子小姐?”
木子緩緩地向我走過來,她臉上並沒有有任何喜悅的表情,反而更加暗淡了,“白仁在追求我。”
雖然早就知道了,可還是感覺有人掰開我的嘴往裡面灌醋,冷風一吹讓我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
“但是感情是不能勉強的啊。”好像是感同身受到了電視劇裡面的場景,我不由自主地把裡面的對白說了出來,而且已經默認木子對白仁並沒有好感。
“我父親叫我嫁給白仁。”她似乎沒聽到我說的話,自顧自地說著。
“這...那你的意思呢?”我認真地看著木子,眼神裡竟有些乞求。
“我怎麽可能同意呢!讓我去死我也不會嫁給他。”木子露出了我從未見過的陌生目光,然後那目光漸漸變得無助和絕望,“可又有什麽用呢,他們已經定好了契約。”
“契約?”
“或者說是一種交易吧。”
我越來越糊塗了,便停止了發問,想讓她一口氣說完。
“天,我希望你不要告訴別人,因為這不僅是我的私事,還關系到我父親的命運。”木子走近過來握著我的手,有一點點顫抖。
我鄭重地點了點頭。木子的手很涼,但是並不冰冷,溫潤如玉說的就是這種手吧,我托著她的手,並不打算握緊。
“白仁是我父親的法律顧問,這個你都知道了。他知道公司的很多秘密,包括...”她停了下來,好像在做什麽決定一樣,“包括我父親私用公款、賄賂政府官員這些事。當然這是我父親的不對,可是他利用這些把柄要挾我父親,讓我嫁給他,如果不的話,他就把這些證據交給警察。我父親給了他很多的錢,他都收下了,可他一直都不滿意,他說我是他最後的要求,得到我他就再也不會糾纏我父親,他會把那些證據全部燒掉,哪有自己人為難自家人的道理。聽到他的話我就覺得惡心!白仁知道每年的這個時候我都會來這裡,所以自己也跟來了,莊嚴先生那個人你知道的,他喜歡白仁這樣的人來,會顯得他很有面子。”
一時間大量的信息湧入到我的大腦裡,驚訝得讓我合不攏嘴。從小無憂無慮、平平凡凡長大的我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接觸到與犯罪有關的人和事,雖然這個人是木子的父親——我剛剛認識半天的女孩的父親,可它來的真真切切,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不想讓我父親坐牢。”木子的眼睛裡閃爍著什麽亮晶晶的東西, “更不想嫁給白仁。”
“令堂的想法呢?”我突然想到了明雪,那個落落大方,知書達理的女人。
“你是說明雪阿姨嗎?”
“阿姨?”
“嗯,她其實是我的繼母,父親在我十二歲的時候娶的她。沒用的,這種事我父親都管不了,何況是繼母呢?她雖然平時對我還算可以,但是到了關鍵時候還是得聽我父親的。”
在我看來這是個無解的問題,貪婪人的交易傷害到的永遠是無辜的第三方。
木子松開了我的手,向著迎著風的方向擦幹了眼淚,我在她後面說了句:“生活中暗淡的光總會被世界的五彩斑斕所代替。”
“對我來說,我的世界早就沒有了顏色。天,對不起,我不想背叛愛情,我也不想背叛我父親。”木子有些哽咽。
“木子小姐...”我心裡有什麽東西在醞釀著。突然間我有種失重的感覺,我在下墜,而木子離我越來越遠,我果然被莫名的東西拉進深淵了。可是,我還沒得到就到了要失去的時候嗎?
“叫木子吧。”她的聲音又恢復到了往常。
“木子。”雪片被冷風吹到我的臉上,好像針扎一樣難受。
“那就讓我們最後再擁抱一下吧。”木子愉快地說。
木子的頭輕輕地靠在我的肩膀上,我挺直了身體,我的雙手輕輕地架在她的腰上,那一刻我才知道愛情對於每個人來說感受都是不一樣的,對有些人來說是它長久的陪伴而對我來說它只是個短暫而不算完美的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