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為一時的頭腦發熱，抑或是一個人孤單太久而對陌生人突然會產生莫名的好感，這位私家偵探突然讓我有了想更深一步了解的衝動，而且這種衝動竟來得如此猛烈，讓我忘記了膽怯和尷尬沒時間去質疑我的行為。在與人交往中我並不是主動的一方，但是他身上似乎是有什麽東西引起了我的共鳴，可能是他身上並不整潔的服裝，也可能是他說話時的孤獨氣質，或許僅僅是他棕黃色的凌亂頭髮，我說不好。我決定要試一試，但要先想一個搭訕的理由。

　　“李之先生，請等一下。”散場後我鼓起勇氣叫住了他，不知道為什麽直覺告訴我眼前的這個人不會讓我碰釘子。

　　李之回過頭，臉上不加掩飾地表現出仔細打量的表情。

　　“您好，這是我的名片”我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名片，“我是個小說作家，想找您做我的編輯顧問。”我問得很突然，手很不自然地向上捋了一下頭髮，這是什麽頭銜我自己也不清楚，而且我也沒有什麽像樣的報酬。

　　“找我?我可不會寫小說。”聽完我的話後他甚至還沒來及看手中的名片。

　　“不不不，是這樣的，您是個偵探，我想您一定經歷過很多像這樣的案子，如果......嗯......”這就是我的缺點，由於平時和別人交流的太少，一時之間我找不到合適的語言表明來意，“嗯......我是說，您下次辦案的時候能帶上我嗎?您知道，我們作為小說作家也不是所有的作品都靠自己想象的，如果現實中有素材給我們參考的話那麽故事的邏輯性肯定更強，加上‘本書根據事實改編’這樣的話也會利於讀者接受的，希望您能考慮。”

　　“有對象了嗎?”他左手一直插著兜，處在一種隨時起步的狀態。

　　“啊?”我以為我聽錯了。

　　“哦，對，女朋友，現在年輕人都這麽叫。”

　　“沒有，畢業了還沒...”

　　“嗯，不然會很麻煩。”他用手搓了搓臉頰的胡茬。

　　不知道他在女人身上栽過什麽跟頭還是單純地抱有這種偏見觀點，我決定對此不作評價。

　　“表達能力怎麽樣?”他又問了一個問題。

　　“這個，我也不太好說，不過您應該可以在我們接下來的談話中體會到。”

　　他這時才開始仔細地看著我的名片。

　　“你為出版社工作?”他還在看著我的名片。

　　“應該算是自由撰稿，沒有簽約的出版社，不過經常在《逆旅人》上發表中篇連載小說。”

　　“哦，《逆旅人》，金起還好嗎?”他微微地皺起眉，想著和自己有關的往事。

　　“您也認識金主編?”

　　“嗯，以前辦案認識的，給他們的作家寫過序，後來他也跟你一樣想讓我提供犯罪方面的素材，不過我沒答應。”說完他徑直地往前走，一邊小心快速地穿過人群一邊跟我說:“邊走邊說吧。”

　　穿過人群後他好像突然松了一口氣一樣，腳步也放緩了起來。

　　“這群人可真吵。”他無所顧忌地對我說著，引得幾個穿製服的人往我們這邊看了一眼。

　　但讓我緊張的是他剛才說的話，《逆旅人》雖然是一個在地級市也不算頂級的出版刊物，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連出版社的主編都拒絕的人又有什麽理由答應我呢。我有些心灰意冷，但是轉念一想，自己也並不會因此損失什麽。我打算直接亮出底牌。

　　“我沒有為您設立薪酬，

不過完成任何一篇作品都會在文末一樣署上您的名字，根據您的意願筆名真名都可以，如果將來有條件出版的話也會在扉頁對您特別感謝，如果您的知名度提高了，這對您偵探事務所的經營也是有益的。”我厚著臉皮說完，並沒有幻想會得到滿意的答覆。　　李之打開煙盒，點燃了一支煙，在他吸完第一口的時候說:“家裡還有什麽人嗎?”我還以為他是不好意思當面拒絕我找一些搪塞的話。我把自己的情況如實地跟他說了一下。

　　李之點了點頭:“不過沒有女朋友好像有些不太穩定呀。”

　　“一個人在外面習慣了，做什麽都喜歡獨來獨往，不受約束。沒有家人也並不會影響我的創作，對我來說更喜歡一個人創作，您如果不接受我的條件，大可直接說明。”我有些生氣，好像忘了自己是為了什麽而來的。

　　“時間可以自己自由支配?”他露出一絲狡黠的目光。

　　“當然。”

　　“那就是可以隨叫隨到嘍?如果有女朋友的話我還真不知道怎麽交代，還好不用跟女人打交道了。”

　　“誒，這麽說您同意了。”我有些不相信，但是嘴角還是不自覺地揚起。

　　“嗯，不過署不署我的名字是你的問題，我倒是不在意。”

　　“那您這是為什麽呢?”問完我有些後悔，這不是表明自己的不自信嗎，可我又轉念一想他既然同意了，動機總不會因為我的好奇而動搖吧。

　　“肯定不是出於經濟利益考慮，哈哈。”

　　我點點頭，有些慚愧，說實話我確實沒什麽資本讓一個偵探與我合作。

　　不知不覺我們已經來到了馬路。

　　“去喝一杯吧，我經常來這邊，附近有很多咖啡店。”

　　“好啊！”

　　我們來到一家叫“豆蔻”的咖啡店，找個靠窗的位置入座後，李之要了一杯美式咖啡，我因為受不了咖啡的苦澀就要了一杯溫的檸檬茶。

　　“你剛才問我的問題我也說不好，我有時候在想所謂的人與人溝通的必要性，雖然人是社會中的一部分，要彼此通過溝通、交流、學習、批評來促進社會的發展和科學的進步，但在我看來這不過是部分性格外向的人所找的說辭罷了。他們可以做外交官，做政府的喉舌，做演講家去宣傳這種美好的品格，去貶低內向的人格，我覺得這非常的糟糕，這會讓這個世界半數人都覺得自己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即使是想溝通也根本找不到溝通的方式。”

　　咖啡上來了，李之迫不及待地啜了一口又繼續說:“但是悲哀的是內向的人要承認溝通的必要性正是外界傳遞給他們的，他們會因此焦慮，而使事情變得更糟不是嗎。你不覺得這是綁架嗎，利用別人的短處通過輿論導向讓他們的價值觀發生變化，真是太可怕了。”他說完後搖搖頭，臉上失望的表情，與案發現場判若兩人。

　　“您說的也差不多是我的觀點。只是我覺得溝通是必然的，但是不同的人會選擇不同的溝通方式，高調一些被別人稱為‘外向’，不被人所洞察的就是‘內向’，輿論導向確實沒有必要鼓勵一方再打擊一方。”

　　李之又喝一口咖啡，露出苦澀的表情，“所以啊，可能這就是我的溝通方式吧，我厭倦了和不相關的人聊著陌生無趣的話題，可有些話又想找人傾訴，你能理解嗎?”

　　“偵探這種跟人打交道的職業也會有溝通的障礙嗎?”

　　他伸出食指輕輕地搖了搖:“這不是障礙，我的職業要求我面對形形色色的人要侃侃而談，而我的性格告訴我有些話隻告訴某些值得的人聽就行了，”然後又指了指我，“這個道理，你能明白嗎?”

　　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李之喝咖啡的速度很快，這一會兒他的杯子已經快空了。

　　“出版社、公安局的那些人經常找我，但是他們並不喜歡我。對他們來說我只是一個‘計算機器’、‘聰明而又無聊的人’。哼！我才不會費力氣把溝通浪費在這些人身上，一旦你發現自己與別人格格不入卻並不感到不合群的時候，才是你最強大的時候。

　　“嗯，我也有同感。 ”我突然想到了我的‘現狀區’。

　　“可是，”李之說這話的時候眼神竟有些迷離和空洞，“有些話啊，有時候還是說出來比較舒服，我說，你聽，這個要求不算高吧。”

　　“如果可以，我非常願意效勞。”

　　“還有，以後說話不用這麽客氣，你這樣讓我想起了出版社的那些人。”

　　“那就說定了，頭髮亂糟糟的偵探先生。”

　　“你進步很快。”

　　偵探這個行業以前對我來說神秘又危險，可現在眼前的這個人讓我怎麽也不會把這兩者聯系到一起，如果現在讓我給偵探定幾個標簽，那一定會有如下幾個關鍵詞:警覺，敏感，溝通困難症。

　　“孤獨是人的宿命，愛和友誼不能把它根除，但可以將它撫慰。”李之看著別處，似乎是我剛才提到了他的頭髮，他正潦草地擺弄著髮型。

　　“王國維先生的話。”

　　他對著我點頭，眼神既沒不肯定也沒否定，“你怎麽看?”

　　“我想這也是我來這裡的原因吧。”孤獨這個詞對我來說並不陌生。

　　“這個解釋聽起來還不錯。”他喝下最後一口咖啡然後拿起帳單準備起身，“時候不早了，我該走了。”

　　“李之先生。”在他走了幾步後我才想起來叫住他。

　　“嗯?”他轉過頭。

　　“您為什麽沒有選擇主編而是我呢?”

　　接著李之露出了足以讓我回味許久的神秘笑容，他整理了一下衣角，真摯地看著我:“我總覺得偵探的助手不適合一個四十歲的主編來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