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少年醒來,看到坐在床邊,頭靠在床框上的小姨心疼不已。少年的小姨是巷子裡出了名溫婉女子,針線活做的極好,巷子裡百姓家裡有個婚喪嫁娶,都願意請她幫忙,因為名字裡帶了一個倩字,巷子裡的百姓都叫她倩娘。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少年悄悄起床,然後扶著小姨躺到床上休息,然後走出房間開始熬粥。
少年的家裡有兩個房間,一間是他的,一間是倩娘的。雖然此時是雨後初晴,但是少年絲毫不擔心無柴可燒,在少年的房間之中常備有可燒兩到三天的乾柴。
粥熬好了之後,少年又從鹹菜缸裡撈出來一塊醃製好的老蘿卜,極其的小心的切下一塊,然後把剩下的一塊扔回菜缸子,留下的一塊片成薄片切絲,裝進一個小碟子裡。
少年把粥和鹹菜端進小姨的房間,叫醒小姨一起吃。對於自己身上的怪病,少年已經習以為常,反正每次暈倒後第二天都會正常醒來,然後活蹦亂跳的又一天。和小姨吃完早飯之後,少年將鍋裡剩下的粥盛進碗裡,再把吃剩下的幾根鹹菜絲扔進粥裡,然後端著混有鹹菜絲的半碗粥來到巷子口,找到正站在太陽下倚著牆根曬暖兒的陶寒,把手中的半多碗粥遞給他。
“虞。。。虞夏。。。”陶寒一隻手接過粥碗,另一隻手伸出手指指著虞夏癡癡的傻笑。
陶寒是目盲老道前幾年帶回來的一個孩子,比虞夏大上三四歲,天生癡傻。
“記得自己叫什麽嗎?”虞夏輕聲問道。
這個問題好像難倒了陶寒,粥也不喝了,咬著自己的手指蹲在牆角皺眉苦想。
虞夏也不在意,笑著說道:“我叫虞夏,你叫陶寒。”
“我。。。叫。。。虞夏。。。你。。。叫。。。陶寒!”
傻子癡癡重複。
小巷舊名泥窪巷,被目盲老道易名為泥瓶巷後,巷子中實際情況並未改變,暴雨過後,巷子裡仍舊滿是泥窪,大多數百姓會赤著腳,卷起褲腿走出巷子,偶爾有不信邪的,順利走出巷子則罷了,半路摔倒或是踩進水窪就會罵罵咧咧。
有的罵天,有的罵地,有的罵老道,或者乾脆囫圇個全罵了,有放過勿錯過。
目盲老道死後,陶寒就一個人住在老道留下的房子裡。房子在巷口,緊鄰泔水大街。老道生前勸說鄉親們將泥窪巷改名城泥瓶巷後,自掏腰包花光多年積蓄買下了巷口這座破落的土胚房,用老道的話說,名字改了,可還得堵住瓶口,才能讓福氣不會外泄,老道就好人做到底,當這個瓶塞子了。
至於這套說辭是不是老道為了買房子圖便宜編造的,巷子裡的百姓就不得而知了,反正老道死後,陶寒獨自生活在這裡雖然沒吃上百家飯,但是也沒人欺負他,應該也算是受了老道人的余蔭。
虞夏收了粥碗回到家裡,拿上柴刀準備出城上山砍柴,十五歲少年的身體已經不算瘦弱,多多少少能乾些活貼補家用,小姨又不許他去店鋪裡做學徒夥計,思來想去只能去城西十裡外的大獒山砍些柴火賣,好歹能貼補家用。虞夏的家同樣緊鄰巷口,與泔水街隻隔著陶寒的房子,另外一邊的房子裡住的是一對中年夫婦,男人是街上的屠戶,平日裡殺豬販肉,女人就在家裡做些針線活,偶爾帶回來的柴火太細太少賣不出去,除了自己家用,虞夏也會給隔壁的鄰居送去一些。
出門前虞夏從自己睡覺的房間裡提出兩捆乾柴,昨夜突然暴雨,有的人未必會和少年一樣未雨綢繆,
預備了今日的乾柴,而大街上的賣柴人勢必也會因為昨日的大雨坐地起價。 少年將兩捆乾柴整齊的擺放在鄰居門口,轉身朝著巷口走去。離去時少年心中有些奇怪。
隔壁鄰居家的男人脾氣極好,無論是小巷中的街坊鄰裡,還是來肉鋪裡買肉的百姓,從未見過男人與別人爭吵或者發脾氣。尤其是男人在家裡的時候,虞夏住在隔壁聽得清楚,男人向來是唯媳婦的命是從,媳婦說東男人絕不往西;媳婦說打狗,男人絕不去攆雞。
倒不是虞夏有意偷聽,而是土胚牆隔音太差,稍微大一點兒聲隔壁就能聽見。剛剛虞夏把柴火放在鄰居家門口的時候,竟然破天荒的聽到男人和媳婦發生了爭執。
男人在巷子裡的名聲極好,唯一的一點小瑕疵就是有一個‘耙耳朵’的綽號,這個綽號據說是男人某個外地來的親戚留下的,巷子裡的人知道‘耙耳朵’是什麽意思之後這個綽號就傳開了,也偶爾有人會用這個綽號和男人開玩笑,男人也從不生氣。
賤民坊裡住的人家都是窮苦人,好不容易討個媳婦後,寧願在外邊吃苦受累也不願意媳婦在自己身上受氣,在家或多或少都有點怕老婆,但是在外邊的時候,還是要擺一擺一家之主樣子的。像男人這樣傳出一個‘耙耳朵’綽號的,還是極為少見。
虞夏離開後,男人歎了口氣打開門把柴火提進了院子。與男人好脾氣截然相反的,恰恰就是男人的媳婦。豈止是脾氣,就連身形氣質也截然相反,男人身材瘦瘦高高,常年青布衣,黑面布鞋,若是不去殺豬,說是教書的先生也有人信,男人的身上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儒雅氣質;女人與男人截然相反,把男人形容為長竹竿,女人就是矮冬瓜,身材肥胖臃腫,脾氣簡直不能用暴躁來形容,常常是說話超過三句之後,脾氣說來就來,巷子裡的人偷偷給女人起了一個‘張三句’的綽號,意思是只能說三句話,三句話之後就要發脾氣了。
“你看這孩子多懂事啊,知道你昨天為了救他辛苦了,今兒個一大早就給你送兩捆柴來。”女人坐在院子裡的石凳上,一邊嗑著瓜子,一邊拿眼睛瞄著手裡提著柴火說道。
女人的話讓男人心中腹誹不已,兩捆柴火就能買一個超品的武者出手,這世間的超品武者也太便宜了一些,況且這孩子未必知道昨天晚上自己已經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心中雖然如此想著,可男人心中到底也不敢忤逆媳婦的意思,只能順著媳婦的話說道:“孩子還是很有良心的。”
女人放緩了嗑瓜子的動作,兩隻修長的手指將指間的瓜子殼碾碎, 笑眯眯的看著搬柴火的男人,心中暗暗生氣,剛剛就是說了你幾句,現在和我說話就這麽敷衍,這日子長了還怎麽過?再過兩天還不一紙休書把我休了?女人輕輕揮動手指,讓瓜子殼的粉末揮灑在空中,皮笑肉不笑道:“孩子當然是有良心的,家裡有什麽就送什麽,實誠的很,可不像某些人,嘴裡雖然說著認同的話,心裡未必是這樣兒想的。”
媳婦這是生氣了啊,男人心中暗想道,經過這麽多年的經驗教訓,男人從媳婦放緩了嗑瓜子速度的時候就敏銳的感覺到媳婦情緒有些不對,再斜眼偷瞄媳婦的動作,心中更是大驚,這是媳婦發脾氣的前兆。男人仔細反思自己搬柴回來時的一舉一動,到底是哪裡惹得媳婦不快,可思來想去完全沒有發現自己錯在哪裡,不過只剩下一句話的機會了,只要自己回答不好,媳婦肯定要發脾氣。千思百念皆在一刹之間,女人話音剛落,男人就突然福至心靈般說道:“媳婦說的有理,我看這孩子不僅有良心,而且十分細心,媳婦你看這兩捆柴火,又乾又細,捆綁的整整齊齊,想必一定是孩子拿來前仔細挑選過的,乾燥易燃,細枝易折,孩子肯定想中午我不在家,你一個做飯用這樣的柴火方便些。年紀輕輕有如此心思,倒是難為孩子了。”
說罷之後,男人面不改色心不跳,提著柴火大踏步的向柴房走去。
女人顯然沒想到男人會給這樣一個答案,甚至都忘記了之前準備發火的說辭,看著男人走進柴房的背影,女人疑惑道:“張一刀,你是不是昨天晚上淋雨腦子裡進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