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夭夭,忘湘君並未深思典三秋與老者的對話,隻覺得兩人對話十分有趣,聽起來似懂非懂,每句話看似合情合理,又似乎大有深意。可在酒肆外紅塵祠修行一事被典三秋點破後,回到了城主府忘湘君細細回想,典三秋在城南賤民坊說的每一句話好像都大有深意,當真應了酒肆店小二的一句話,言淺意深。
典三秋邀請忘湘君坐下,給她倒了一杯自己帶來的醇酒,又命人取來一副碗筷,笑著道:“山下俗世有一則《酒色財氣歌》湘君姐姐聽過嗎?”
忘湘君搖頭,典三秋笑著念道:“酒是穿腸毒藥,色是刮骨鋼刀,財是過海雲煙,氣是惹事根苗,看來四字有害,不如一筆勾銷。”
念完後,典三秋繼續道:“這是上半闕,據說這則《酒色財氣歌》出自百年前虞古王朝碩儒石麟先生之手,是石麟先生早年負笈遊學歸來之後所作,意為勸誡自己,專心讀書。不過此歌還有下半闕,據說是石麟先生晚年所補:無酒不成禮儀,無色路斷人稀,無財不成世界,無氣總被人欺,看來四字有用,勸君量體裁衣。”
典三秋說罷見忘湘君陷入沉思之中,也樂得清閑,自飲自酌。可沒過多久,忘湘君突然抬頭,眼神清澈明亮道:“我懂了。”
典三秋笑著點頭,一則《酒色財氣歌》無非就是兩個意思,年少處世之學在於‘克己’,而年老之智在於‘洞明’。想到這裡典三秋不自覺地哂笑起來,自己這樣算不算提前給忘湘君泄題?
一邊吃著,一邊和忘湘君解釋在城南與老人家言語之間的交鋒。忘湘君不請自來,便是二人之間的緣法所致,否則歐冶治怎麽不來?忘湘君怎麽不去找歐冶治?典三秋雖年少多識,但也只是一名少年而已,雖然平時刻意壓抑自己,但有人主動求教,免不了要賣弄一番。
忘湘君吃的很少,淺嘗輒止而已,與琴姨恰好是兩個極端。琴姨是只要桌子上還有食物,就必須要吃完,絕不剩下一絲一毫,典三秋十分好奇琴姨是如何維持自己那嬌柔身段的。見忘湘君已經吃飽了,典三秋身為主人,自然不好意思繼續吃下去,意猶未盡的拿起桌邊的錦緞子擦了擦嘴,命人收拾桌子,端上茶水。
典三秋端起茶水,用杯蓋抹了一下浮在開水上的茶葉,輕抿一口茶水在舌尖咂摸滋味,見忘湘君一臉正色的端坐對面,便笑著道:“湘君姐姐莫要拘謹,既然入世修行,便要習慣世俗的一切,否則看似身在俗世,心卻不在這裡,反倒是像那歐冶治一樣,修心修力兩不成,落了下乘。若是實在為難,湘君姐姐不如把這十年紅塵當做一場遊戲,既然要玩,那就要全身心的投入。”
忘湘君稍稍猶豫,學著典三秋的樣子端起茶杯喝茶。
典三秋點頭笑著道:“我從七歲起跟著父親外出學做生意,去了不少的地方,見過父親與各種各樣的人做生意,無論是王室貴胄,還是鎮守一方的人間諸侯,亦或是普通百姓,我發現無論是什麽人,我父親與之應對都是遊刃有余而且樂在其中。漸漸的我便明白了一個道理,與別人說話時,不止要聽他說了什麽,還要聽出他沒說什麽,往往這些他沒說出的話,就是他心中的真實訴求,比如我在與店小二聊天的時候,他話裡話外都在詢問我因何而來。。。”
夕陽下,西跨院的主院三樓亭台處,一身大紅衣袍的女子半倚窗欞,目光落在側院的少年少女身上。女子眉目如畫身姿曼妙,美眸中似有光華流轉,
顧盼生姿,媚態天成,一顰一笑盡顯狐媚之色。女子右手提著一隻玄青色酒壺,迎著落日的余暉,女子提起酒壺輕啜一口,笑罵道:“到底是典家的種,蔫損壞三樣兒本事一樣也沒落下,這小王八蛋。。。” 典三秋與忘湘君並沒有發現女子的存在,仍在複盤今天下午酒肆內外的一言一行。
虞夏心中十分疑惑,回去的一路上盯著陶寒左看右看,好像重新認識了陶寒一樣。目盲老道生前私底下總會和年幼的虞夏訴說同一件事情,陶寒不是傻,而是大智若愚。乃至於事到如今,虞夏仍舊深以為然。
可惜此時虞夏是媚眼拋給了瞎子,陶寒一路上雙眼無神,表情木然,癡傻之狀不似作偽。
目盲老道生前窮困潦倒,用多年擺攤算命留下的積蓄買了這一座破落院子後,再也購置不起其他家什,房間裡一張土炕,一桌一椅就是老道的全部家當。如今泥瓶巷的百姓談起老道,憶起的不是老道算命水平有多高,而是老道把泥窪二字改為泥瓶以後,巷子裡的孩子確實好生養了許多,生活雖然仍舊清苦,但孩子沒病沒災就是為人父母者的最大欣慰。所以巷子百姓的心裡多少念著點老道的好,願意厚待陶寒幾分。
還未走到巷口,二人就看到一瘦高男人站在老道家門口,從身材上看是隔壁鄰居張屠戶。落日的余暉下,天光昏暗,男人身形蕭索,神情複雜的看著目盲老道生前的院子,似在緬懷老友,又似在憶往昔歲月崢嶸。
等虞夏二人走近了,男人臉上的複雜之色消失不見,微笑道:“倩娘給別人家做針線活兒去了,回來的晚,今天晚上你們在我家吃吧!”
男人溫和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歲月中雖偶有風霜雨雪,但似乎都難以在男人的臉上留下痕跡。
虞夏和陶寒跟在張屠戶的身後,住在泥瓶巷裡的本就是貧苦百姓,婚喪嫁娶之中的瑣碎雜事也都是鄰裡間互相幫襯,針線活一時做不完,主家就會留人在家裡吃飯,若是家裡有孩子獨自在家的,鄰居也會幫忙照顧一二。
還未走進張屠戶的院子,虞夏就聞到燉肉的香味,不自覺的咽了一口口水,對今日晚飯充滿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