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蘿卜，炒蘿卜，切切切

　　抹點油，撒點鹽，和點餡

　　包餃子，包餃子，擀擀皮

　　擀好面皮裝好餡，包餃子

　　包餃子，包餃子，捏捏捏

　　放進鍋裡蓋蓋子，煮餃子

　　煮餃子，煮餃子，香噴噴

　　端上餃子備好料，吃餃子

　　—《包餃子》

　　2014年的冬天，觀城沒有下雪，可是譚心的記憶裡卻堆滿了冷的感覺。

　　因為，家榮叔叔離開了！

　　那個為她的母親接生的何家榮醫生離開了，那個給她取名字的何家榮醫生離開了，那個對安然和春花奶奶非常非常重要的何家榮醫生離開了。

　　永遠永遠地離開了。

　　因為一場突然的車禍！

　　2015年的三月，觀城的花兒都開了，可是春花奶奶卻病了。

　　她忘記了很多事情，她忘記了她的丈夫何歡因為生病，已經去世很多年了。

　　她問安然:“阿歡呢，我怎麽沒看見他，他是不是又一個人偷偷地喝酒去了?”

　　她忘記了她的兒子何家榮因為車禍，已經在去年離開了。

　　她問安然:“家榮呢，他怎麽還不回家，是不是又在醫院加班了?”

　　她忘記了她的孫女安然因為被魚刺卡住，已經不吃魚很久了。

　　她問安然:“安安，我今晚給你做糖醋魚好不好?”

　　她把昨天的所有煩惱，所有憂愁，都忘記了，徹底地忘記了。

　　。。。。。。

　　譚心的鼻子忽然有點發癢，她一邊伸手揉了揉，一邊將自己從回憶中拉了出來。

　　此刻的她，系著可愛的粉色圍裙，正在春花奶奶所住的老年公寓一樓的廚房裡擀著面皮。

　　“阿心！”春花奶奶的聲音從廚房門口傳來。

　　譚心聞聲，轉頭望了過去。只聽“哢擦”一聲，春花奶奶拍下了一張她的照片。

　　望著手機裡的照片，春花奶奶笑出了聲，她邊笑邊說:“我要把這張醜照保存下來。”

　　醜照?

　　保存！

　　好吧！

　　雖然譚心的內心是拒絕的，可是，只要春花奶奶開心就好。

　　譚心邊想邊轉回頭，然後繼續認真地擀著桌上的面皮。

　　“阿心，”春花奶奶挽著關照的手臂來到了譚心身旁，然後叮囑譚心:“你可不要偷懶哦。”

　　“小梅，這是阿心玩遊戲最後一名的懲罰，你們可不準幫她喲，”這句話，春花奶奶是對不遠處在製作餃子餡兒的阿姨說的。

　　阿姨們看向譚心笑了笑，沒有說話，繼續做著手裡的活兒。

　　頓了頓，春花奶奶又補充道:“不過，如果阿心需要幫忙的話，你們就幫她一下吧。”

　　“畢竟是我心愛的阿心，你們不要太為難她哦。”

　　“啊對了，”春花奶奶忽然想起了什麽，她拉住譚心胳膊問:“阿心，我來找你是想問你，你以前教我的，那首兒歌。。。”

　　她仔細想了想又說:“蘿卜，蘿卜，切切切。。。餃子。。。”

　　蘿卜?餃子?

　　譚心想了一下，然後轉頭看向春花奶奶問:“是不是。。。炒蘿卜，炒蘿卜，切切切?”

　　“對對對，”春花奶奶開心地點了點頭，然後她向譚心招了招手。

　　譚心彎腰往春花奶奶靠近了一點，春花奶奶湊到她耳邊問:“你可以偷偷把它告訴我嗎，不要讓大楊他們聽見。”

　　譚心直起腰，一邊笑著將手在圍裙上擦了擦，

一邊讓春花奶奶把手機給她。譚心在手機裡找到了那首《包餃子》的兒歌視頻後，又將它還給了春花奶奶。　　春花奶奶接過手機看著屏幕，興奮地說:“動畫片！”

　　譚心擦了下手，然後一邊重新擀起面皮，一邊問春花奶奶:“動畫片哦，很好看吧?”

　　可是她沒等到春花奶奶的回答，她只聽到了奶奶手機裡傳來的聲音。

　　“炒蘿卜，炒蘿卜，切切切。抹點油，撒點鹽，和點餡。。。”

　　童趣的聲音離譚心越來越遠了，她轉頭一看，春花奶奶已經拿著手機默默地走向了牆邊的椅子。她安靜地坐下，然後認真地看著屏幕學了起來。

　　忘掉過去的憂愁和煩惱，真得會讓人輕松很多，開心很多啊！像奶奶這樣，現在的她，每一天都像小朋友一樣快樂。真好啊！

　　譚心甚至有點羨慕春花奶奶了，如果她也可以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那該多好啊！

　　可是，做人不能隻想著自己開心，還有很多事情即使不開心也要去做。

　　譚心將目光從春花奶奶身上移開，在看到關照的時候，她像沒看到他一樣快速地轉過了頭。

　　要不是因為關照，這擀麵皮的活兒也不會落到她身上。這二十多年來，別說擀皮兒了，連飯她都沒煮過幾次好吧。

　　雖然擀餃子皮不難，甚至可以說很簡單，但是只要一想到剛才關照要拿她最怕的蛇來嚇唬她，她就很生氣。

　　她沒有正視關照，但是余光卻注意著他。她想看看這個直男會不會體貼一次，自覺地幫她擀個皮兒或者倒口水什麽的。

　　等啊等啊，她都沒等到。

　　反倒是看到關照舉起手機，然後對準了自己。

　　他要拍她嗎?

　　NO！這個不行！

　　她最討厭被偷拍了！

　　“我說，”譚心說著便轉身看向關照，突然，一道光向她眼睛照了過來，她趕緊閉上了眼轉過了頭。

　　譚心下意識地伸手揉了揉眼睛，她完全忘記了此刻自己的手指上沾滿麵粉這件事。直到她揉了兩下發覺眼睛不舒服的時候，她才想起來。

　　譚心連忙將手從眼睛上拿開，她嘗試著將眼睛睜開，可是這讓她很難受，所以她忍不住又要伸手揉眼。

　　這時，她的手突然被人輕輕抓住，然後關照的聲音傳入她耳中。

　　“別揉眼睛！”

　　話音剛落，他便松開了譚心的手。

　　接著，譚心感覺到一隻手落在了自己臉上，然後，那隻手將她的臉轉向了一邊。

　　她的眼皮被撐開了一些，一兩秒後，關照快速地取下了她左眼裡的隱形眼鏡，接著又取下了她右眼裡的。

　　譚心剛要抬手，關照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別揉眼睛！”

　　譚心乖巧地“哦”了一聲，然後握緊了總是想揉眼的右手。

　　關照一邊說著“過來”，一邊拉起她左手腕。譚心幾乎睜不開眼，所以她也不知道關照這是要帶自己去哪兒。直到，她的手被人放在水龍頭上。

　　譚心打開水龍頭，洗乾淨自己的雙手，接著又小心地清潔了雙眼。她動了動眼睛，感覺眼裡舒服了一些。

　　“有眼藥水嗎?”關照問她。

　　“在我包裡，”譚心答他。

　　不一會兒，一個小瓶兒被塞到了譚心的左手裡。

　　“謝謝，”譚心摸了摸手裡的瓶子，她正要往眼睛裡滴眼藥水的時候，關照忽然對她說:“對不起。”

　　“你說什麽?”譚心問他。

　　關照毫無感情地又重複了一遍，他說:“對不起。”

　　這句道歉，聽起來真是一點誠意都沒有呢。

　　“我好像聽不太清楚，你說的是。。。”未等譚心說完，關照便打斷了她。

　　“我什麽都沒說，”關照說著便轉身要走，譚心一把扯住他衣袖叫住了他:“關照。。。”

　　這一次，她叫了他的名字！

　　“別走。。。”

　　譚心張了張口沒有繼續說下去，她松開了手，低聲說了句“沒事”，然後抬起左手準備擰開藥水瓶蓋。

　　這時，一隻手將譚心手裡的眼藥水瓶拿走了，接著她的臉被人抬起。

　　一滴冰涼的液體落在她的左眼裡，然後是右眼裡。

　　“好了，”關照冷冷地說了兩個字，將眼藥水瓶塞回了譚心手裡。

　　他以為她剛才是想讓他幫忙，滴眼藥水嗎?這樣也好！

　　譚心邊想邊握緊瓶身，然後微笑著對關照說了句“謝謝”。

　　頓了頓，她繼續道:“謝謝你沒有真的拿蛇嚇我，謝謝你給奶奶帶來了快樂。”

　　譚心看向關照，笑著問:“我們現在。。。算是朋友了嗎?”

　　關照沒有回答，譚心也沒有再問，但是她的心裡已經有了答案。她低頭淺笑，然後轉身剛要邁步的時候，關照忽然拉住她胳膊攔下了她。

　　“有水，”關照提醒道。

　　“哦！”

　　譚心說著往關照走近一步，然後轉身抬頭，她看著關照笑著問:“你是。。。在關心我嗎?”

　　關照松開了他的手，將頭轉到一邊，沒有作答。

　　譚心拉住他的胳膊剛要說話，這時，不遠處傳來了紅姐的聲音。

　　“來找阿照的吧，他在廚房呢，我帶你們去找他。”

　　“來小茉，有台階，小心點兒。”

　　“你知道嗎，阿照現在在咱們南苑可受歡迎了，”紅姐的聲音離得越來越近了，“不僅咱們這兒的老人家念叨他，連我們這些阿姨啊，也常常想著他，提到他呢。”

　　紅姐笑了笑，接著道:“對了小茉啊，你家阿照他現在。。。有對象了嗎?”

　　對象！

　　難道紅姐這是要幫關照脫單嗎?哈哈，這恐怕有點難度哦。

　　譚心邊想邊笑著松開了抓住關照的手，她拍了拍關照的肩膀鄭重地道了句“保重”，正要離開的時候紅姐叫住了她。

　　“阿心！”

　　“你們。。。”

　　說著，紅姐已經來到了譚心身旁，“你們倆。。。”

　　譚心轉頭看向紅姐，她雖然看得不清楚，但眼前有三個人這點她還是確定的。

　　紅姐走近譚心，在她耳邊低語道:“你們倆，好像有點親密啊。”

　　說完紅姐拉起譚心的手笑著介紹道:“阿心啊，這是阿照的媽媽，關阿姨，這是照顧關阿姨的雲姨。”

　　關照的母親?

　　譚心趕緊乖巧地問候了一句:“阿姨好！”

　　“雲姨好！”

　　“你好阿心，”一個溫柔的聲音傳入譚心耳中，是關阿姨。

　　接著，紅姐又對關阿姨說:“這個就是我經常跟你提到的阿心。”

　　經常提到！

　　喜歡當紅娘的紅姐經常提到她，難道是要。。。

　　正想著，譚心的手忽然被紅姐抓住，然後塞到了一個人的手心裡。

　　那是一隻柔軟光滑的手，譚心猜，那應該是關阿姨的手吧。

　　“那你們慢慢聊，好好聊，”紅姐輕輕拍了兩下譚心的手背，繼續道:“我先去忙啦，你們都不要走，待會兒一塊吃餃子哈。”

　　說完，紅姐便轉身離開了。

　　看著紅姐漸漸遠去的背影，譚心一邊揉了揉眼睛一邊松了口氣。

　　關阿姨握住譚心的手柔聲道:“阿心，我經常聽大家提到你，你一定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吧。”

　　“一點都不可愛，”關照在一旁冷冰冰地評價了譚心，“長得很醜。”

　　一點都不可愛！

　　長得很醜！

　　這是什麽該死的直男審美！

　　譚心撓了撓頭，她的長相，不至於那麽差好吧?

　　譚心邊想邊拉住關阿姨的手，然後她將關阿姨的手放在自己臉上委屈道:“阿姨，關照說我長得醜。”

　　關阿姨柔聲批評道:“阿照，你不可以這樣對阿心說話。”

　　關阿姨邊說邊撫摸上譚心的臉，撫過她的眉毛她的眼，摸過她的鼻子她的嘴，動作溫柔。

　　也許是關阿姨的手心太暖了，譚心一瞬間便愛上了這種溫度，她貪戀著它甚至想要得到更多。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自己能夠一直擁有這樣的溫暖，來自媽媽的溫暖。

　　媽媽！

　　這個稱呼對譚心來說是多麽的陌生啊！

　　如果是她，她會像關阿姨這樣溫柔地撫摸著自己嗎?她會。。。接受自己嗎?

　　她。。。

　　譚心不敢再想下去，她有些怕，她怕萬一，萬一。。。

　　突然，她的腦後傳來一陣疼痛，譚心微微皺眉捂住自己的後腦杓，低下了頭。

　　“怎麽了?”關照冷漠的聲音在譚心耳邊響起，“頭痛?”

　　譚心沒有立刻回答關照，過了幾秒，她才輕輕地“嗯”了一聲。

　　“怎麽了，”關阿姨有些擔心，“阿心不舒服嗎?”

　　譚心剛想回答，關照已經搶先一步說了她想說的話。

　　“沒事兒，”關照溫柔地說，“她很好。”

　　“身體健康，能唱能跳。”

　　“要不讓她給您表演一個?”

　　表演?

　　這又是唱得哪一出啊！

　　譚心摸著後腦杓緩慢抬起頭，她看向關照剛說了“什麽表”三個字，關照便伸出右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譚心看向關照眨了眨眼，他迅速地把手拿開了。

　　“阿照，”關阿姨有些嚴厲地叮囑道，“你不可以這樣對別人提要求哦，尤其是跟女孩子。”

　　關照聽話地應了一句“知道了”，然後他接著說，“到那邊坐下聊吧。”

　　他剛說完，便一把抓起譚心的胳膊，然後粗暴地拉行了一段距離後，將她丟在了椅子上。

　　“你的包，”關照邊說邊將譚心的包遞了過來。

　　譚心伸出手剛要接住，卻被關照無視了，他直接將包放到了譚心旁邊的椅子上，然後往關阿姨走了過去。

　　關照這態度轉變得真叫人措手不及，剛才還叫她小心水呢，這會兒又像丟垃圾似的把她給甩掉了。什麽情況啊這是，捉摸不透！

　　譚心一個人安靜地呆坐著，離她不遠處的桌旁，幾位阿姨正一邊大聲聊著八卦一邊包著水餃，談笑聲此起彼伏。這樣的對比，莫名地讓她想到了一句歌詞:孤單，是一個人的狂歡;狂歡，是一群人的孤單。

　　因為每個人都會感到孤獨，所以才會需要陪伴，渴望被愛。

　　譚心轉身拿起包，翻了一會兒後從裡面拿出了眼鏡盒。她將手裡的眼藥水瓶丟進了包裡，然後戴上了眼鏡。

　　她將胳膊放到椅背上，然後她趴在胳膊上看著落地窗外那片燦爛的晚霞。

　　今天的夕陽真美啊！

　　如果對著夕陽許願的話，願望能夠成真嗎?

　　如果可以成真，那麽她希望春花奶奶健康快樂;希望丁量和周棟可以一夜暴富，然後娶個漂亮媳婦生個可愛孩子;還希望她。。。

　　“今天的夕陽真美！”關阿姨的聲音傳來。

　　“是啊！”

　　譚心將身體轉正，她看到雲姨和關照正挽著關阿姨的胳膊緩慢走來。雲姨望著窗外感歎道:“今天的夕陽，非常非常的美麗！”

　　“阿雲，”關阿姨忽然停下腳步，“我們出去走走好嗎?”

　　“好啊，”雲姨微笑著說，“您想要做什麽，我都會陪著您。您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阿照，你不用陪我了，”頓了頓，關阿姨接著說，“離職的事，你也要考慮清楚哦，不要因為我。。。”

　　“不是因為任何人，”關照松開了關阿姨的手臂，溫柔地說:“多為自己考慮，別總想著別人。小心一點！”

　　“放心吧少爺！”

　　少爺！

　　譚心聽得很清楚，雲姨對關照的稱呼，是少爺。

　　“有我在呢，您不用擔心，”雲姨邊說邊挽著關阿姨往門口走了過去，而關照一直目送她們到了門外才將視線收回。

　　當他轉過頭與譚心四目相對的時候，譚心衝他微微一笑。他們就這樣望著彼此，沉默了幾十秒。

　　這一次，開口打破沉默的依然是譚心。

　　“喂，”譚心衝關照喊了一聲，“多為自己考慮，別總想著別人。”

　　關照看了譚心幾秒，忽然快步向前，沒幾步他便站在了譚心面前。他雙手撐在椅子扶手上，把臉湊到譚心眼前。

　　“你是故意接近我嗎?”

　　“我是你的下一個目標嗎?”

　　“我什麽都不能給你，你的那一套對我也沒用，”說著，關照捏住譚心的下巴，抬起她的臉，“離我遠一點！”

　　說完，他便松開了手轉身，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關照的身影離譚心越來越遠了，可是她卻覺得，她距離他的心，好像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