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生南國，

　　春來發幾枝?

　　願君多采擷，

　　此物最相思。

　　—《相思》

　　欣欣向榮，這是一個成語，也是一家蛋糕店的名字。

　　它開在桃源路上，距離春天療養院約100米。

　　譚心記得，小時候她遇見阿海就是在“欣欣向榮”的門口，那會兒它還開在解放路上。那時候譚心才十幾歲，轉眼間，她就已經在奔三的路上一去不複返了。

　　這些年，“欣欣向榮”的變化很大。它從北山區搬來了西湖區，它的面積越來越大，裝修越來越精致，員工也越來越多。

　　它變了?

　　其實，它沒有變。

　　它的老板還是那個叫韓欣曼的女人，還是她喜歡的曼姨。

　　譚心邊想邊推開了面前的玻璃門，走進“欣欣向榮”。剛踏進一步，她便聽到一聲甜美的問候傳來:“歡迎光臨”。

　　說話的女孩正在桌旁打包，她叫小薑。她抬頭朝譚心看了一眼:“阿心，你來啦。”

　　“蛋糕已經準備好了，”她低下頭去繼續乾活兒，“等我一下，打包完這些我拿給你。”

　　譚心向小薑走了過去，往店裡探頭瞧了瞧後，停在小薑旁邊道:“工作量挺大啊。”

　　譚心說著看向收銀台上的一排排紙袋，袋子裡放著各式各樣的下午茶點心，都是她愛吃的。

　　額，她竟然，，，看餓了！

　　譚心趕緊轉過頭，她一邊摸了摸肚子一邊道:“小曼曼呢，上回來就沒看見她，約會啦?”

　　小薑看向譚心笑了笑，道:“在裡邊兒呢，曼姐哪有時間約會啊。她啊，連買藥的時間都沒有。”

　　買藥?

　　譚心繞到小薑另一邊道:“曼姨生病了嗎?”

　　“嗯，她昨天發燒了，”小薑將一盒泡芙放進紙袋裡，“39.8度，身體可燙了。可是她沒跟任何人說，一直忙到晚上才被高雨發現。”

　　高雨！

　　這個名字，譚心第一次聽說。她正要問高雨是誰的時候，曼姨的聲音傳了過來。

　　“你不要再在我耳邊說這些了好嗎，你已經念叨一早上了，你不累嗎?”

　　譚心轉頭看去，頂著一雙熊貓眼的女強人走了出來。額，譚心有點疑惑，眼眶黑成這樣，她昨晚幹嘛了?咦，她的身後，還跟著一個。。。男人。

　　他一身面點師的打扮，看起來年紀不大，似乎比譚心還要小幾歲。再仔細一瞧，這臉，這身材，哇，小鮮肉啊。

　　可以，可以！

　　譚心正在心裡讚歎著他的美色，只見他一把抓住曼姨的手腕，他來到曼姨身前道:“你生病了，你應該休息。”

　　曼姨試圖甩開小鮮肉的手，但是並沒有成功。她不滿地抬頭看向小鮮肉道:“你別叫我發火啊，快點放手。”

　　“我不要！”小鮮肉語氣堅定。

　　“你。。。”曼姨無奈地輕歎一聲，“行行行，聽你的，都聽你的。弟弟，我都聽你的，所以你可以放開我了嗎?”

　　“不可以，”小鮮肉說著將曼姨往前拉了拉，他湊近曼姨的臉道，“我不喜歡，你叫我弟弟。”

　　“我不要做你的弟弟，我隻想。。。”

　　“高雨！”曼姨厲聲打斷了他，並且從他的手中掙脫開。曼姨沒有看向他，有些慌亂地說，“我還有事。”

　　曼姨說著轉過身來，然後對上了譚心的目光。她看了譚心一眼，沒有留下一言一語，疾步離開。

　　呆立在那裡的小鮮肉，

看起來。。。額，有一點點淒慘。他看著曼姨離去的身影，暗自神傷。瞧瞧他那憂鬱的小眼神，哎呀，看起來真叫人心疼。　　譚心一邊注視著小鮮肉，一邊往小薑靠了靠道:“他倆什麽時候開始的?”

　　小薑將紙袋整齊地排好，她想了想然後答:“好像，一個多月了吧。”

　　一個多月了！

　　“我怎麽不知道啊，前兩天我過來怎麽沒看到他們呢，”譚心說著搭上小薑的肩膀，“我錯過了什麽，他們有沒有。。。”

　　未等她講完，小薑便無情地打斷了她:“沒有！沒有在一起，所以沒有接過吻，沒有擁抱過，沒有發生過。”

　　沒有！

　　那太糟糕了！

　　一個禁欲多年的女人，面對一個血氣方剛青春洋溢的美好男性肉體，她是怎麽做到不動凡心的呀?

　　她這是要幹什麽?

　　斷情欲，飛升上神嗎?

　　譚心邊想邊摸了摸下巴，思考起來。

　　十幾年了，曼姨一直單身，不接受所有追求她的男性，這到底是為什麽呢?她好像除了和家榮叔叔有多年的革命友情，就沒有其他異性朋友了。難道，她的性取向是。。。

　　不應該啊！

　　平時也沒看見她對女人感興趣啊！

　　難道她對高雨沒有感覺?

　　看著也不像啊，她剛才明明落荒而逃了，甚至不敢直視高雨的眼睛。到底是因為什麽呢，譚心有些想不明白。

　　“別腦補了，我想他們不可能。”

　　小薑說著走到冰箱面前，她從裡邊拿出蛋糕盒，然後向譚心走了過來。

　　她一邊將蛋糕盒遞給譚心一邊道:“畢竟相差二十歲，換我，我也不行。”

　　二十歲！

　　所以是年齡的問題?

　　譚心接過蛋糕盒，不解地問:“二十歲怎麽了，年齡有什麽關系?”

　　“人生苦短累，今朝有酒今朝醉，管那麽多幹嘛，睡就完了。”

　　小薑看向譚心笑著搖搖頭，她拿起一個紙袋走向冰箱。

　　她一邊從冰箱裡拿出甜品放到紙袋裡，一邊道:“我可不行，我最多接受比我小四歲的男人。女人老得很快的，他太年輕，我會非常焦慮。”

　　小薑拎著裝滿甜品的紙袋走到譚心身邊:“相信我，二十歲的年齡差，在一起壓力會非常大。”

　　她將紙袋遞給譚心道:“曼姐說，替她問候奶奶。”

　　譚心應了一聲，又和小薑就“年齡差”這個問題談論了幾句，然後離開了“欣欣向榮”。

　　十幾分鍾後，譚心拎著蛋糕出現在春花奶奶面前，奶奶正和其他老人家在院子裡曬太陽。

　　“哎呀！”

　　春花奶奶看到譚心非常開心，她興奮地走了過來。

　　她接過譚心手裡的蛋糕，看都沒看譚心一眼，便轉身離開了。

　　額，奶奶，這樣真得好嗎?

　　譚心被嫌棄地晾在一邊。她被徹底地無視了。

　　扎了心了！

　　原來，奶奶並不是因為看到她而開心，是因為看到了蛋糕！

　　唉，譚心在心裡歎了口氣，她就是這麽沒有地位的存在啊，活得竟然不如一塊蛋糕。

　　不過，算了！

　　只要奶奶他們開心就好！

　　春花奶奶高興地給她的老夥伴們分蛋糕，這樣看起來大家就像一家人一樣，這一大家子其樂融融的感覺，真好！

　　譚心拎著手裡的紙袋走了過去，春花奶奶專注地吃著盤子裡的蛋糕，無暇顧及譚心。

　　“那個。。。”譚心晃了晃手裡的紙袋，看向春花奶奶道，“這裡還有一些小點心，是曼姨讓我帶來的，我。。。”

　　她看向紙袋最上層的那盒泡芙接著道:“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春花奶奶打斷了譚心，奶奶挖了一杓蛋糕放入口中，品嘗完口中的甜蜜後，她看向譚心道，“這些要送給阿歡和小茉，你不可以吃。”

　　什麽！

　　送給關照！

　　他今天肯定在忙著查案，根本不會來療養院的好吧！

　　譚心還在驚訝中，奶奶已經起身。她看了譚心一眼又道:“你想吃，自己去買。”

　　“奶奶，”譚心上前一步拉住春花奶奶的手臂撒嬌道，“我中午還沒吃飯呢，我餓了，我也要吃。”

　　“行了行了，”奶奶看她一眼，“我會留一個給你的，你快點送過去吧，別讓阿歡餓著。”

　　阿歡，阿歡！

　　他不叫歡，他姓關啦！

　　偏心！

　　譚心憂傷地看了看拿開她手的春花奶奶，又無奈地看了看紙袋裡的泡芙。她能怎麽辦，只能乖乖聽話咯！

　　春天療養院的南苑住的都是老人家，所以關阿姨住在北苑。

　　這兩處相隔不算太遠，最快到達的一條路線是活動中心那邊的小路，也就是上次譚心和關照陪奶奶他們玩捉迷藏的地方。按正常成年人的步行速度算，大約十幾分鍾就可以從南苑來到北苑。

　　譚心現在走得正是這條最短路線，她走著走著，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難道上次關照是從這裡去北苑了嗎?所以他才沒有被奶奶找到。嗯，很有可能。

　　這麽看來，關照很大概率是違反了遊戲規則的。

　　哼，作弊！

　　譚心在心裡將關照鄙視裡好幾遍，一抬頭她已經能夠看到寫著“北苑”的指示牌了。

　　和南苑不同，北苑這裡相對來說比較安靜。在南苑隨處可以聽到老人家的歡聲笑語，但是譚心在北苑走了好一會兒了，卻還沒看到幾個人。

　　她對北苑不太熟悉，但好在不是第一次來，所以大致還能找得到方向。她在分叉路口轉彎往東南方走了過去，關阿姨住的“靜園”就在那個方向。

　　譚心記得自己第一次來北苑是在今年年初，也就是那一次，她見到了關阿姨和關照。

　　那時候關阿姨的情緒很不穩定，她剛住進療養院，不知道為什麽她對這裡十分抵觸。所以她想盡辦法要離開，甚至想要傷害自己。

　　那天的事挺轟動的，引起了不少人圍觀。關阿姨拿著水果刀要割自己的手，她以此來逼迫關照帶她離開。關阿姨揮舞著手中的刀，不讓人靠近。直到那把刀不小心劃在了關照的手臂上，她才停手。

　　譚心一邊回憶一邊走著，忽然路邊石凳上傳來幾個女人的談話，她放慢腳步聽了幾句。

　　“聽說那位老太太是她母親，三年沒見面了。”

　　“不是親生的，你們沒聽說嗎?好像她是領養的，所以才會這麽久都沒什麽親人來看望她。”

　　“她剛來咱們這兒的時候你們還記得嗎，用刀劃傷了她兒子呢。聽說她有躁鬱症，情緒不受自己控制。傷心的時候會自殺，發狂的時候想殺人，不過現在她恢復得不錯。”

　　“聽說她兒子是警察，不過好像因為她的病要辭職了。”

　　“其實人家就是有錢，想在咱們這兒找個安靜的地方療養。就她住的那棟房子，一個月費用十幾萬呢，普通人哪裡住得起。”

　　“就是啊，人家就是有錢人，不像咱們只能在這兒打工。。。”

　　她們談論的。。。是關阿姨嗎?

　　譚心邊想邊走上了一條鵝卵石路，紅姐告訴她，穿過這條小路，就會看到“靜園”了。

　　靜園！

　　譚心看到了這兩個字，映入她眼簾的是一座古雅的中式庭園，環境清幽，是個療愈的好地方。

　　她正準備走進去，一抬頭便看見不遠處的亭子裡背對著她的三個身影，仔細一看，正是關阿姨她們。她們似乎，正在談論著什麽。

　　譚心在靜園門口止住腳步，她打算先在外邊等一會兒，讓她們多交流一會兒她再過去。五年沒有見面，她們一定有很多話要說，如果她這個時候過去怕是不太合適。

　　譚心看了看四周，打算找個地方先坐會。然後她便看到了一個精致的木質秋千架，這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她邊想邊走了過去，將紙袋放在身體旁邊，然後她輕輕晃動了兩下。

　　有趣！

　　蘇先生的那首詞，怎麽說得來著。

　　牆裡秋千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

　　哇，天哪，她這個學渣竟然又脫口而出一句詩詞來。

　　真是難以置信啊！

　　她怎麽突然變得這麽優秀了，也許讀書的時候她再用心點，就可以上清華北大啦！

　　純屬做夢！

　　譚心搖搖頭，將自己拉回現實。當學霸太辛苦了，她還是當一條愛刷手機的鹹魚吧。

　　現在剛好有時間，不如上網看看駱山的自殺案?也不知道現在警察調查清楚了沒有，阿海被放出來了嗎?

　　她還有很多問題想問阿海呢，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見他一面了。

　　唉！

　　譚心邊想邊拿出手機，正準備打開微博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陣笑聲從前方傳來。

　　一個女孩的聲音，額，有些耳熟！

　　“起風了，我有點冷。”

　　譚心抬頭看去，原來是她！那個小妹妹。

　　關照的小姨子，呵呵。

　　還有。。。關照！

　　他竟然沒去查案，而在這勾搭小姨子！還帶她見家長！

　　無恥！道德敗壞！沒有責任心！

　　譚心在心裡將關照強烈譴責了一番，甚至開始陰謀論起來。她懷疑，就關照這樣的品德，怎麽可能是正當手段當上隊長的呢?一定有內幕，該查！

　　譚心一邊批判著一邊看向關照，他在小妹妹身後走著，微低著頭，所以他沒有注意到秋千上的譚心。

　　只見小妹妹停下腳步，轉身挽著關照的手臂靠了上去:“這樣我就不冷了，靠著你，我就不冷了。”

　　關照轉頭靠她一眼，抽出自己的手道:“明天多穿點。”

　　當他轉回頭的時候，他終於看到了譚心。

　　關照停在那裡，與譚心四目相對，小妹妹順著他的目光也看了過來。

　　“是她，”小妹妹看著譚心低聲道，像是在自言自語。

　　關照停了幾秒後，來到譚心面前。他看了看她，道:“有事嗎?”

　　什麽態度！

　　譚心在心裡不滿地罵了一句，跟別人說話就可以輕聲細語，一到她這兒就冷冷冰冰。

　　真是無情無義！

　　真是郎有情妹有意啊！

　　她邊想邊拎起身旁的紙袋，上前兩步將它遞給關照冷冷地道:“拿去，奶奶叫我送來的。”

　　“什麽東西都要留給你，”譚心忿忿地念叨一句。

　　她可真是羨慕得很，嫉妒得很，也生氣得很呢。

　　不行！不能什麽都給他，還有。。。譚心邊想邊轉頭看向關照的小姨子，還有她！

　　這麽一想，譚心便一把扯過紙袋。她從裡邊拿出一盒泡芙，這是她喜歡的東西，她現在，一點也不想跟別人分享它。

　　然後她將紙袋遞了過去，她不想看到眼前的兩個人，所以她把頭轉向了旁邊。

　　可是。。。

　　她的手懸在空中半天，也沒有人來接過她手裡的袋子。

　　這麽大牌嗎?

　　非得人送到手裡才肯拿著嗎?

　　沒禮貌！

　　譚心在心裡批評了一句，然後轉過頭上前兩步，粗暴地將紙袋塞到關照懷裡。她正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忽然眼前一片昏暗，接著兩眼一陣刺痛。

　　她低下頭，抬起右手捂住眼睛。

　　“怎麽了?”關照邊說邊拉住她胳膊。

　　“我眼睛疼，”譚心說著抽出自己的手，她的眼睛像被東西刺到了一樣。

　　很痛，她睜不開眼，甚至觸碰到都很痛。

　　“過來，”關照說著拉住她手臂，將她按坐在秋千上。

　　“是不是你隱形眼鏡戴久了，”關照的聲音離她很近，似乎他就站在她面前。

　　“不知道。”

　　她從沒有過這樣的感覺，而且在這之前她的眼睛也沒有任何不適。

　　好黑，她看到一個很黑很黑的世界。沒有光，她幾乎什麽都看不見。似乎有風，她好像聽見很大的風聲，還有。。。還有叫喊聲，撞擊聲，哭聲。。。

　　譚心悶哼一聲，她的眼睛很痛。那片黑暗，讓她的眼睛越來越疼。她抱住自己的頭，試圖從那片黑暗中逃離出來。

　　可是沒有用，盡管她現在閉著眼，但她仍然看到無盡的黑暗，將她和她的周圍包裹起來。

　　還有那些叫人心煩的聲音，她也不想聽到，不想聽到！

　　為什麽?

　　先是她的手，現在又是她的眼，為什麽要這樣?難道連她的眼睛也不可以留給她嗎?

　　看不見， 好黑！

　　好黑，她看不見，什麽都看不見！

　　“關照，”譚心胡亂地抓住一個物體，似乎是關照的衣服。

　　“我會不會。。。我的眼睛。。。”

　　“不會！”關照打斷了她，並握住她的手，“沒有任何可能，所以你不要想。”

　　“可是。。。萬一，萬一我看不到了，怎麽辦?”她反手握住關照的手，問他。

　　關照不假思索，說出了一句聽起來十分感人的話。

　　“如果你看不見了，就把我的眼睛給你。”

　　什。。。什麽！

　　譚心緩緩地抬起了頭，她有些不太確定是自己聽岔了，還是理解錯了，還是產生幻覺。

　　“你。。。”

　　“你可以，再說一遍嗎?”

　　譚心拿開遮在眼前的手，然後將手伸進了包裡。

　　空氣安靜了幾秒後，關照冷冷地丟給她一句話:“如果你看不見了，就把我的眼睛給你。”

　　譚心將手從包裡拿了出來，跟她的手一起出來的，還有一隻。。。額，錄音筆。

　　她按下了按鍵，播放了一遍關照剛才說的話。

　　然後，她對著自己認為的關照所在的方向道:“這可是你自願的，我沒有逼你。到時候我瞎了，你記得兌現承諾。”

　　“你在說什麽呢，”沉默多時的小妹妹忍不住開口道，“就算你看不見了，怎麽可以。。。”

　　“好，”關照打斷了小妹妹的話，然後他轉過譚心的頭，對她說了三個字。

　　“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