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江南走過

　　那等在季節裡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

　　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

　　你底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

　　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

　　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錯誤》

　　日月島位於觀月市市區西端，是觀城的一個城市內河島嶼。

　　全島面積約三百畝，被三條河流圍成三角形狀，自然環境較為獨特。過去，這裡商賈雲集，形成了觀城最早的商業區。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各種發展問題開始不斷出現:沿街店鋪擁擠老舊，舊城區破落不堪，衛生條件堪憂，基礎設施欠缺，老街道狹窄交通堵塞等等。

　　黃金地段不知從什麽開始，變得不再“黃金”。

　　好在去年，市國投集團對其進行考量升級，開發建設了“新日月島城市綜合體項目”，這才使老牌商業中心又活了過來。

　　而現在譚心和楊田所在的新日月百貨，就是日月島升級後建設的本土化購物中心。這裡有一些本土老品牌，它們在其它城市沒有，在其它商業中心也沒有，只能在新日月百貨看到。

　　也許是它們碰上了一個有無限可能的好時代，在這個時代裡，只要一不小心被美食博主拍個視頻安利到網上，用不了多久可能就會大火。

　　比如像這家吉祥餅鋪，它就是一夜成名的本土網紅店代表。

　　“真得有很多人買啊，後面都排那麽長了，”楊田邊說邊往身後的隊伍看了看。

　　一直在旁邊看著手機的譚心抬起頭來，往楊田前面的隊伍看了一眼。在楊田前面，還有六個人。

　　“等這麽久你累不累，”譚心一邊收起手機，一邊道，“要不我來排隊，你先去坐會兒吧。”

　　“不用，我不累，”楊田說著挽上譚心的手臂道，“你說，這家店真得開了三十年了嗎?”

　　譚心抬頭往“吉祥餅鋪”四個字看了看，道:“也許吧。”

　　她邊說邊看向忙碌的老板老板娘還有老板的娘，又道:“已經是家族企業了，說不定還會再開三十年三百年。”

　　“要不要這麽誇張啊，真得有那麽好吃嗎?我看網上對它評價特別高，”楊田若有所思地說，“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托啊。”

　　她一邊思考一邊往前走了幾步，突然腳下一滑差點摔倒，幸好譚心一把拉住了她。

　　“沒事吧，”譚心一邊扶著她，一邊往地面看了看。

　　只見一個彩色小彈力球，正在往旁邊慢慢地滾動，譚心彎腰伸手，將它撿了起來。

　　楊田一邊輕撫自己的肚子一邊將彈力球拿了過去:“怎麽會有這個，太危險了，萬一。。。”

　　正說著，一個奶聲奶氣地聲音傳來:“阿姨，我想要這個球球。”

　　是個兩三歲的小男孩，他仰起頭看著楊田。

　　楊田抓住彈力球，俯身對他說:“這個很危險的，不要在公共場合玩，萬一害別人摔跤就不好了。”

　　“哦，”小男孩應了一聲，“請問，可以給我嗎?”

　　“你要先跟我道歉，因為我差點因為它摔倒，然後我才能給你，”楊田湊近他，繼續道，“你媽媽呢，怎麽就你一個人?”

　　小男孩看起來有點懵，他眨著眼睛看了看楊田，然後又看了看她握球的手。

　　楊田將握緊的手收回，

道:“做錯事要道歉哦，你跟阿姨說對不起，阿姨就還給你。”　　她摸了摸肚子又道:“阿姨的肚子裡有個小弟弟，如果阿姨摔倒了弟弟就會有危險，你知道嗎?”

　　楊田的聲音並不嚴厲，但男孩看起來卻有點害怕。他後退一步，想要跑開卻被楊田一把拉住。

　　“告訴我你媽媽在哪裡，我送你過去，”楊田看著男孩道。

　　男孩掙扎著想要甩開楊田的手，但是楊田並沒有放手，兩人因此僵持起來。譚心見狀，不得不先將兩人分開。

　　“你先排隊，我跟他說，”譚心拉著小男孩的手對楊田道，“後面還有很多人等著呢，別影響到其他人了，好嗎?”

　　楊田看了看男孩，點了點頭。

　　譚心拿走楊田手裡的彈力球，將男孩拉到一邊。她蹲下身去摸了摸男孩的頭，然後將手遞到他面前，張開手掌。

　　譚心對他笑了笑，問:“這個球球是你的嗎?”

　　男孩看了看譚心，搖搖頭。

　　“所以，你是因為喜歡它嗎?是不是覺得它顏色很漂亮?”

　　男孩點了點頭，又看向譚心手裡的小球。

　　這時，一個女人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球球，”她喚了一聲，來到了男孩身旁，“球球，你怎麽跑這兒來了。媽媽不是說不準離開嗎，遇到壞人怎麽辦?”

　　女人邊說邊牽起男孩的手，道:“跟姐姐說再見。”

　　男孩看著譚心的手，沒有說話，一副舍不得離開的樣子。

　　譚心將手遞了過去，微笑道:“送給你啦。”

　　小男孩開心地接過了譚心手中的彈力球，笑著跟她說了“謝謝”。

　　“姐姐再見，”他揮了揮手，歡快地離開了。

　　一個小小的彈力球就能夠讓他這麽開心滿足，小朋友的世界真是簡單啊。

　　能夠和媽媽一起幸福地手牽手，真好啊！

　　她，有點羨慕呢。

　　譚心邊想邊緩緩站起身來，她看著他們的背影直到他們走遠，才轉過身往楊田走了過去。

　　還有兩個人就到楊田了，但她看起來卻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

　　譚心攬過她的肩膀問:“怎麽啦?”

　　楊田沒有看向譚心，她微低下頭道:“小朋友做錯事，也應該要道歉的對不對?”

　　“我不是要對他凶，我只是。。。”

　　“我很害怕，我怕自己。。。”

　　譚心一邊帶她往前走了一步，一邊道:“你怕什麽，擔心什麽?”

　　楊田抬起頭看向譚心，她神情有些憂傷:“我怕。。。我怕我的孩子沒了，我怕孩子沒了明成就不要我了。”

　　明成。。。

　　她現在已經稱呼他為明成了嗎?

　　譚心邊想邊輕輕拍了拍楊田的肩膀，安慰道:“不會的，別擔心。”

　　譚心說著轉頭看向楊田，只見她低頭不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也許，她在想她肚子裡的孩子吧，她似乎特別緊張這個孩子。因為過度緊張，所以十分異常。

　　剛才，她連問都沒問就要求小朋友跟她道歉，她至少應該先證實那是他的東西，然後再教育他啊。可是，她卻沒有這麽做。

　　雖然剛才她的語氣不算嚴厲，可是眼神卻是冰冷的。那種沒有感情的眼神，不是屬於熱心公益的楊田的。

　　這個“楊田”怎麽了?她到底是誰呢?

　　譚心決定把這件事情調查清楚，她一定要弄明白楊田到底發生了什麽。

　　接著，她們買了餅，吃了餅，離開餅鋪，繼續閑逛。走了幾分鍾後，楊田去了洗手間，譚心在商場休息區等她的時候接到了小雅打來的電話。

　　“喂，阿心，今天辛苦你啦，替我陪她逛商場。你們吃午飯了嗎?”聽小雅的聲音，她好像正在吃東西。

　　“剛吃過，”譚心抬起手托住下巴，“在吉祥餅鋪吃了倆燒餅。”

　　“吉祥餅鋪，他家最近很火哎，好多人都去買呢，聽說還要排隊是真的嗎?”

　　“真的不能再真了，”譚心開始吐槽起來，“排了二十分鍾，差點等睡著了。但是不好吃，乾得很，吃一口餅得喝一杯水。”

　　“真的假的，大家都說味道很好啊，”聽起來，小雅好像有點不信，“其它口味呢，聽說蔥油餅特別好吃，你們嘗了嗎?”

　　“沒有，你姐她隻吃燒餅，對了，”譚心漫不經心地問，“你二姨是不是只有楊田一個女兒?”

　　“當然啦，”小雅喝了口水道，“我倆從小一起長大的，她就比我大兩歲，我二姨沒再生過孩子。”

　　“那會兒實行計劃生育呢，都是獨生子女，”小雅嚼了兩口繼續道，“你問這個幹什麽?”

　　“哦，隨便問問，”譚心想了想，又道，“會不會是你不知道，說不定你二姨生了雙胞胎，要不你回去問問你媽呢?”

　　“啊?”小雅有些疑惑，“我怎麽有點聽不明白你在說什麽啊?”

　　“你是說。。。我可能，還有一個姐?”

　　“等等，雙胞胎！阿心，你不會是懷疑。。。”

　　“小雅，”譚心打斷了小雅，“我不想瞞你，我確實是在懷疑她。”

　　小雅沉默了一會兒，道:“你說得我有點慌了，應該。。。不會。。。這樣吧?”

　　“你回去先打聽一下吧，”譚心將托臉的胳膊放到桌上，“別問得太明顯，你懂我的意思吧?”

　　小雅說了一聲“好”，然後兩個人說了拜拜接著掛了電話。

　　電話剛掛斷，楊田的聲音從譚心身後傳來:“是小雅打來的嗎?”

　　譚心一邊笑著“嗯”了一聲，一邊收起手機:“走吧，陪你去看母嬰用品。”

　　她說著起身，楊田挽上她胳膊邊走邊道:“寶寶用品一定很可愛，我都不知道要怎麽挑選才好，可能會挑花眼吧。”

　　“這個。。。”譚心看楊田一眼道，“我也沒有經驗，可能幫不上忙。”

　　“沒關系啊，”楊田笑了兩聲，“我就是怕我會選擇困難，哈哈。待會我看到喜歡的就拍給明成看看，說不定他可以幫我做決定。”

　　選擇。。。困難。。。

　　譚心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一些以前的畫面，那是去年秋天的事情。

　　那天，她和小雅在一家玩具店挑選毛絨兔子，因為小雅的小侄女馬上就要過生日了。可是到底選白兔子還是粉兔子呢，她倆糾結了半天還是沒有做出選擇。在門口等了她們很久的楊田實在看不下去了，一把拎起小白兔的長耳朵就去把帳結了。

　　“哎，到了，”楊田碰了碰譚心的胳膊，“進去看看吧。”

　　說著，她就拉著譚心走進了一家大型母嬰店。

　　這是譚心第一次逛母嬰店，貨架上琳琅滿目的商品叫人看著真得眼花。她完全不知道要怎麽去選擇，光是奶粉就有很多品牌很多種類很多版本。

　　母嬰這一塊是她的知識盲區，她從來沒有接觸過了解過，所以她決定接下來還是盡量不說話好了，就看看。

　　楊田松開譚心的手在奶粉區看了會兒，然後奔向了嬰兒床。

　　嬰兒床有折疊便攜式的，電動搖籃式的，實木簡約風的，北歐網紅風的，實用多功能的，科技感十足的等等等等。

　　譚心往離她最近的那款白色小圓床靠了靠，瞧了瞧。

　　這樣的款式搭配上清新可愛的床品，往房間裡這麽一放，看起來倒是挺美好的。

　　但是，一看價格。。。

　　一萬八千八百八十八！

　　太貴了！

　　還好，還好她沒有孩子。

　　譚心摸了摸臉朝楊田走了過去，楊田正站在一款嬰兒推車前出神。

　　譚心搭上她的肩膀道:“想什麽呢?”

　　譚心邊說邊看了看眼前的嬰兒車，它的款式倒是挺有設計感的。但是閃閃發亮的不是它的前衛造型，而是它貴得離譜的價格。

　　兩萬三千九百九十九！

　　“你覺得這款嬰兒車怎麽樣?”楊田轉頭問她。

　　“挺好的，”譚心說得是實話，不過她又補充了一句，“但是太貴！”

　　楊田拿出手機，對著嬰兒車拍了一張照片。然後她低下頭邊打字邊道:“你也覺得不錯對吧，我剛剛看過了，它是智能感應電動款。”

　　“孩子用的東西不可以太隨便的，我發給明成看看，他應該也會覺得不錯吧?”

　　說完她抬起頭來，走到嬰兒車旁邊，對著它的側面又拍了幾張照片。然後她又低下頭，敲了幾下屏幕。

　　不一會兒，陸明成的聲音傳入譚心耳中:你決定吧，你喜歡就好。

　　楊田微笑著又聽了一遍陸明成發來的語音，然後溫柔地回復了一句:等你有空，陪我再過來看看好嗎?

　　很快，陸明成的聲音又傳了過來:好吧。

　　楊田開心地收起手機，走到譚心身旁挽起她的手臂道:“走，去看看奶粉吧。”

　　“你說，買哪個牌子好呢?”她邊走邊說。

　　“我也不知道，”想了想，譚心問，“現在就買。。。會不會有點早了?”

　　“不會啦，”楊田松開譚心的手臂，走到貨架前拿起一罐奶粉邊看邊說，“我媽說等肚子大了就不讓我出門了，所以我必須現在先把東西買好。”

　　她將手中的奶粉罐放回貨架上，在上面一排又重新拿了一罐。然後她繼續道:“我媽挑的東西我不放心，我還是自己先買回去，然後再教她怎麽選好了。”

　　她看了會兒奶粉罐上的說明，準備放回去。不過因為有點高，所以她放起來有點吃力。

　　“我看那邊有些體驗裝，”譚心邊說邊接過楊田手中的鐵罐，她抬手將它放到貨架上後繼續道，“要不先買幾盒回去試試?”

　　“體驗裝?我沒有注意到哎，在哪裡啊?”楊田抬頭看向譚心，自言自語了一句，“長得高就是好啊。”

　　接著，譚心便拉起楊田的手，把她帶到了體驗裝奶粉貨架旁。

　　楊田往貨架靠近幾步，道:“這些就是體驗裝啊，可是。。。”

　　她看了看貨架，轉頭問譚心:“我該選哪種好呢?”

　　“隨便選兩盒吧，”譚心邊說邊從貨架上取下一盒，她看了一下遞給楊田道，“這個是新生兒的，可以買。”

　　楊田接過盒子，看了看問:“上面寫著數字1，就是新生兒可以喝的嗎?”

　　譚心指了指數字旁邊的一排字母道:“這裡寫著從新生兒到六個月，至於這個數字1我不太清楚什麽意思。”

　　楊田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奶粉盒，十幾秒後，她“哦”了一聲。

　　譚心又從貨架上取下一盒一模一樣的，翻到盒子背面看了看道:“一年保質期。”

　　“那先買一盒吧，”楊田一手抱著奶粉一手拉住譚心道，“去買兩套嬰兒衣服吧，寶寶的衣服應該會很好選吧。”

　　說完，她便將譚心拖到了童裝區。小朋友的衣服充滿童趣，顏色鮮豔，每一件都很好看，真的不用太費神去精挑細選，因為隨便哪一件寶寶穿上都會很可愛。

　　但是楊田很糾結，她不知道該選男寶寶的款式，還是選女寶寶的款式，也不知道該選什麽顏色。她站在那裡考慮了二十多分鍾，最後還是沒有拿定主意，所以她隻好叫譚心幫忙，

　　譚心也是有選擇困難症的人，她自己平時也最討厭做選擇題的，但是現在的楊田比她病得更重。跟她在一起，譚心感覺自己的病都快給治好了。

　　她隨意挑了幾套男女寶寶都能穿的新生兒套裝，然後便拉著楊田去結了帳，離開了母嬰店。

　　從母嬰店走出來的時候，譚心一手提著購物袋一手拿出手機看了下時間，還差六分鍾就一點了。所以也就是，她們在身後這家燒錢的店耗了。。。將近兩個小時。

　　“阿心，你這樣叫我怎麽好意思啊，”挽著譚心手臂的楊田停下腳步道，“你陪我逛街，我竟然還讓你付錢。。。”

　　“呐，我可不是買給你的，”譚心說著看了看楊田的肚子，轉頭目視前方道:“我是買給我的侄子。。。或者侄女的。”

　　“侄子?”楊田微微皺眉思考了幾秒道，“姐妹的孩子。。。應該是外甥吧。”

　　譚心轉頭看了楊田一眼，頓了頓，微微一笑道:“是嗎?”

　　楊田似乎沒有注意到譚心表情的細微變化，她一邊拉著譚心往前走一邊道:“去我家吃晚飯唄，今天立冬， 我媽烙了餅。”

　　又是餅！

　　“不用了吧，”譚心莫名感到有些口渴，她吞了口唾液繼續道，“我還有事兒呢。”

　　“明成也會來呢，”楊田淺笑一聲，“我還想讓你跟他說說，讓我搬去他那裡住呢。”

　　什麽，她沒聽錯吧。

　　楊田要去陸明成那裡住，讓她跟陸明成說?

　　譚心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和理解能力，她。。。是不是聽岔了?

　　她轉頭看向楊田，楊田給了她一個燦爛的笑容繼續道:“我知道這麽做不好，可是，明成上班那麽辛苦，我就是想去幫忙照顧他。”

　　楊田微低下頭，想了會兒接著道:“當然，我也是有私心的，我想讓他更快的接受我。。。和孩子。”

　　聽了楊田這些話，譚心忽然停住腳步，她深吸一口氣，轉頭對楊田說:“陸明成不是已經接受你了嗎?他跟你聊微信，答應陪你買東西，不就是接受你了嗎?”

　　楊田放開譚心的手臂，往前兩步低下頭道:“可他還沒有答應，要跟我結婚。。。”

　　“我愛他，很愛！”

　　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輕，輕到譚心幾乎快聽不見了。譚心上前兩步，來到她身旁。

　　然後，譚心聽見了楊田很小很小的聲音，她說了一句話:“我想和他，永遠在一起。。。”

　　楊田緩緩抬起頭，看向譚心，她的眼睛有些濕潤。她輕輕地握住譚心的手，她說:“你幫幫我，好嗎?”

　　譚心有些怔住了，楊田這是。。。

　　這。。。是在懇求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