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凡劍上鐫刻有如此這般的一行文字。
了凡世界了了心了了無心可悟真
這句玄門偈語始於玄門哪位先賢已無可考,卻足以見得這柄了凡劍確是源遠流長的玄門至寶。
所以這柄了凡劍,並不是八月未央的劍。
這原本就是幽泉的劍。
見得此劍,如幽泉親至。
幽泉不能趕赴英雄會,是以八月未央此次便是奉劍而來。
玄門四境,了凡、了心、無心、悟真,八月未央究竟修到了何種境地,尚無人可知,了凡劍在他手中施展開來,卻帶有極重的煙火氣。
八月,金秋。
秋天,本就是一個成熟收獲、熱鬧非凡的季節。
八月未央的劍,沒有絲毫的清雅靈透,卻就是帶著柴煙灶火,自那市井旺集轟然襲來。
隻這一刹那。
八月未央出劍之際……
七夜便有些恍惚。
身在這不過數丈的平湖蓮台之上,他的四周卻好似突然變得人聲鼎沸,似那集市上行人接踵而來。糟糕的是,他仿佛正與吵吵嚷嚷蜂擁而至的人流逆向而行。
推推搡搡的,令他走不動路,也邁不開步,置身其間他躲無可躲,也避無可避。
在這突如其來的紛亂間,七夜的後背脊梁就躥出了冷汗。
因為這嘈雜,這人流,這凡俗之息,轉瞬就全部化為了劍。
劍影。
了凡劍的劍影。
無處不在。
這便是威能境。
借天地之勢。
八月未央的了凡劍,已化身凡塵。
……
上官青虹僅是看了兩眼,就知道這一戰已無需再看下去。
玄門八月未央,成名已久,不過少在江湖行走而已。
作為劍修極致的大威能聖者,他與此間使劍的高手一樣,均知道這一戰根本毫無懸念。
因為八月未央威能境的修為,此刻其勢已成。
七夜之名,著實驚人。
誰也未曾料到這名極其神秘的殺手,居然會出現在蓮台之上,居然是蘇赫的人!
七夜十八歲出道,一出手便刺死了崆峒派的大弟子,三十九歲的任洛。
其後兩年間,他先後刺殺了數位響當當的武林名宿,這其中甚至包括武夷派的宗主、鐵劍門的掌門……就在江湖談其色變之時,他卻忽然銷聲匿跡了。
這許多年,甚少有人再提及七夜的名號。
直到今日此刻。
他竟然現身英雄會。
可他是個殺手。
殺手的可怕之處,就在於,他出手之前,你不知道他是誰,不知道他在哪裡,也不知道那致命的一擊將會出現在何時何地。
所以面對一位殺手,遠比等待殺手那突如其來的一擊要輕省很多。
那麽此刻七夜便就在這裡。
在這蓮台之上。
他即便再強,當他現出身形的這一刻,便已弱了三分。
何況他面對的是威能境八月未央。
……
“你請來了七夜?”上官青虹向蘇赫低聲問道。
“沒錯。意不意外,吃不吃驚?”
“意外。”上官青虹誠言道,“只可惜,七夜無論如何也活不過今夜了。”
蘇赫衝著碧池中支了支下頜,“未必如你所料。你可以再看看。”
“無需看。他根本不是八月未央的對手。即便他能創造奇跡……”上官青虹的目光落在了池畔,
“你可以看看,已經有很多人在等他,這其中,不乏崆峒、武夷的高手。” 他望了望身側的李煜,又問蘇赫,“所以,我想知道的是,你此遭請來的,還有誰?”
“你以為還會有誰?”
“根據我了解的一些情況,我以為今日你拿得出的手的後手,應該是北刀。”
“哦?”蘇赫頗有興致的問道,“所以你在等。”
“雖然我已經很有些不厭其煩,可我確實在等。聽聞去歲年節,靜賢師太祈雪之際,北刀現身京畿。他似乎與你那師姐頗有些淵源。是的,完顏洪烈值得我等下去,這也是你可以站在這裡的原因之一。”
蘇赫並未作答。
他望向上官青虹身側的李煜。
“你是李煜。”
李煜收起手中的折扇,向著面前這位年輕的不像話的蘇大人拱手施禮道,“久仰蘇大人威名,未有機緣得以拜會,確是李某失禮。今日得見大人,果然年輕有為器宇軒昂,實在是李某三生有幸。”
蘇赫只是衝他擺了擺手。
這番輕視之舉,卻叫上官青虹眉峰一蹙。
“我只是一任武官,隻管掌軍之事。如若李幫主有些什麽要說的,應該找欽差梁廣正,梁大人。你們是否已經見過?”
“據聞梁大人始終在漕運督軍府處理要務,是以尚未得見。”言語間,李煜又是一躬身。
“你應該及早見一見,梁大人此次奉旨南下隻為署理漕運一事,確實與漕幫的生死存亡,有莫大的乾系。”蘇赫開門見山,直言不諱的言道,“今日得見李幫主,便是有緣,不若就由我引你去見梁大人,如何?”
“漕幫的生死存亡?”李煜不由得笑了笑,他看了上官青虹一眼,又望向蘇赫,“李某沒有聽錯吧……”
蘇赫極為認真的言道,“你此刻同我走,我保你不死。”
“哈哈……”
“哈哈……”
上官青虹與李煜二人不由得放聲而笑。
“確實佩服蘇大人膽識過人,隻身一人便敢硬闖劍閣。不過大人這一路之上走馬觀花,我江南景致可還入得了大人之眼否?”李煜啪的搓開折扇,輕晃了晃,又言道,“大人的兵馬此刻尚在數百裡之外,他們已等了大人很久。如今國將不國,四下烽煙漸起,即便這江南也常有宵小匪盜之徒出沒,卻不知大人的安危由誰來保?”
見蘇赫只是看著他,並不言語,李煜又頗為自得的笑道,“李某在這劍閣自是無憂,即便步出劍閣也有我漕幫上下三萬幫眾。大人保我不死?卻不敢勞大人費心了。”
“僅憑我幾句話,就能將你帶走,你也就不是李煜了。”蘇赫搖搖頭,“想想也確實不可能,不過我必須得試試。”
李煜雙手又是一拱,“我倒有些好奇,蘇大人是想將我帶往何處?”
“京城。聖上還是希望能將你活著帶往禦前。”蘇赫未有絲毫的隱瞞。
李煜聞言,面色沉了一沉,“蘇大人……漕幫究竟何罪之有,我李某又究竟犯下何事,要蘇大人麾下精騎過萬,千裡迢迢自京師趕來江南拿我?”
“你與上官閣主在謀劃些什麽,準備做些什麽,大家都是明白人,你們心裡自然清楚。”
“實在不知大人所言何事……”李煜手中的折扇掂了掂,“這莫須有的罪名,李某擔不起。”
蘇赫於是問道,“那請問,那位專程趕到此處的蜀中之人何在?能否請出來一見?”他望向李煜,“李幫主又與那蜀地李大善人是什麽關系?至於上官閣主……我真就不大明白,如此高絕的修為之下,竟會對權謀亦有興致,想要當幾天吳王過過癮?”
上官青虹負手而立,只是冷笑一聲。
李煜衝蘇赫又是一拱手,“卻不知蘇大人以為如今這社稷天下如何……”
蘇赫不由得歎了口氣,“說奉旨拿人,你同我要罪名。要說罪名,你又要與我論天下……你這就是純粹在跟我耍流氓了。再者說,這天下,是你我論得的?”
李煜聞言,折扇一收,再鄭重不過的言道,“這天下是人人的天下,我與蘇大人皆是天下人,為何論不得?”
“天下太大。”蘇赫指了指彩樓下的人群,“我只是未想到二位盛名之下竟然如此下作。你們要犯事,便要綁著江湖武林一起上路。你們以為我的鐵騎就下不去手?屆時傷及這許多無辜,即便你們能僥幸得脫,晚上就真能睡得著覺?”
李煜不由得冷笑一聲,“天下之殤,哪裡還有什麽無辜之人。至於大人所說僥幸得脫?!”李煜終於面現冷厲之色,“卻不知大人說的是自己,還是誰人。”
蘇赫長出一口氣,揮手指向池中的那座蓮台,“七夜步下蓮台之前,我說的依然有效,跟我走,保你不死。”
便就在此時,場間忽然響起一片驚呼聲。
……
七夜很煩躁。
他就知道對上威能境會很麻煩。
他非常討厭這種麻煩,在這種麻煩之下,他無論怎麽做都不能再像玩兒一樣。
他變得認真起來。
因為他是收了錢的。
收了錢的七夜,總是很認真。
於是他那把有趣的,不像劍的劍,變得不再像看上去那般有趣了。
他此刻就像是一個地痞無賴。
對付市井中人,最有效的自然是耍流氓,耍無賴。
市井之人,最怕的從來便是地痞無賴。
所以他手舞足蹈。
所以他撒潑打滾。
這番作態對七夜而言,很不七夜。
他往常只出一劍。
他眼道,手到,劍到,他從來都很快。
此刻,他卻出了不知多少劍。
上面,下面,左面右面,前面後面……
他已然是疲於應對,手忙腳亂。
蓮台之上,他將自己搞的很狼狽,很難看。
最後……
他從蓮台上跌了下去。
像是一個秤砣,重重的栽進了水裡,沉在了碧池之中。
不見。
……
眾人的驚呼聲過去了很久。
碧池如鏡。
水面無波。
七夜同他把不像劍的劍,再也沒能浮上來。
蓮台之上,唯余八月未央一人。
他駐劍而立。
站的很穩。
他不愧是威能境。
不愧是玄門十二月中的八月未央。
便就在眾人暗暗的讚歎聲中……
了凡劍,自他手中無聲的傾倒,跌落,撞擊在蓮台之上,發出一聲不同尋常的聲響。
這聲響,是了凡劍了悟了凡俗,還是了卻了凡塵,沒有人知道。
在八月未央衣襟心口處,緩緩的滲出了一點異樣的嫣紅。
開始紅的發粉,漸漸的,紅的嬌豔。
那一點紅,像是滴落在宣紙上的墨,便就似無窮盡的向四下暈了開去。
八月未央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心前。
又抬頭望了望天。
他頹然倒地。
……
八月未央敗了!
八月未央死了?!
到此刻,七夜那一句,他只會殺人,不再是聽起來像是一句笑話。
到此刻,七夜這個名字所蘊含的森冷意味才複又被人記起……
他是一位只會殺人的殺手!
能看得懂七夜方才在台上似群魔亂舞,實則是擋下了八月未央威能境下刺出的每一劍,寥寥無幾。
能看清七夜在跌下蓮台之前,似隨手刺出回手一劍的,僅有數人。
這一劍。
那把不像是劍的劍。
便刺入了八月未央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