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十三。
其父燕海只有他這一個兒子,所以他不是排行十三。
燕海雖然算是個江湖人,卻也常自詡頗通文墨,是以也不會給他的兒子起個十三這樣的名字。
十三,是燕十三的江湖諢名。
燕雲鏢局,算得上是京城鏢行的頭一面招牌,除了因為燕海俠肝義膽交友天下之外,燕雲公子燕十三的十三把刀,確實也在江湖上有著不小的名氣。
此時烽煙四起,人心惶惶,卻正是鏢局生意的大好的時候。燕雲走鏢,隻做皇親國戚、高官顯貴的生意,這段時間簡直忙得不得了。
然而燕十三這一趟下江南,卻不為走鏢,一身公子哥的打扮,甚是悠閑。
燕十三的心下也始終是妥慰的,畢竟劍閣的英雄帖,全京城也隻下給了燕雲鏢局這獨一份。
能拿著劍閣的英雄帖,在這江湖之上自然是極為風光耀眼。
但是燕十三今日卻有些不爽。
令他不爽的原因,是因為悅來客棧裡有人比他還要風光耀眼些。
不僅是他,同行的佟冬也都看直了眼。
滄州地處京畿,自古幽燕多豪傑,水旱要衝的滄州境內從來便是藏龍臥虎高手如林,更有天下鏢行‘鏢不喊滄’的規矩。
其父佟殿英,江湖諢名佟滄州!
叫得起滄州這好大的諢名,當然名不虛傳。佟殿英一身精湛武學,而立之年便一統滄州八大門派,門人子弟無數。虎父無犬子,佟冬青出於藍,八極拳下罕遇敵手,一柄八極刀盡得其父真傳。
此兩位京畿一帶江湖上響當當的公子哥,步出直隸的那一刻,眼珠子就只在腦袋頂上,何曾想卻在這小小壽縣叫人滅了威風。
他二人還專程轉至馬廄裡又去望了一眼……
一眼瞧見自己那匹黃驃馬,隻立在那周身不泛一絲雜色紅成一團火的龍駒身旁,就瑟瑟發抖的尿了一地……燕十三隻氣得不停的跺腳!
他不由得歎道,“佟兄,你看看……這才叫馬……”
佟冬的眼睛直勾勾盯著火龍駒旁側那一匹高大的銀緞寶馬,下意識的低聲回了句,“咱們的那就是頭驢!”
燕十三身旁的常隨祥慶心裡琢磨著主子的心思,湊上一步,“佟爺,您這眼界寬泛,可瞧出那兄妹倆是啥路數?”
聽祥慶這麽問,佟冬與燕十三對視一眼,“只看穿著打扮,像是北狄或者邊關一帶的豪客。卻不知在這兵荒馬亂的時節,來這江南做些什麽。”
“那小妮子瞅見沒……銀發白衣,水嫩俊俏,連眼睛都是白的……”燕十三回想著方才見到這兄妹倆的模樣,那個小妹子他隻瞅了一眼,卻感覺自己的魂兒都被勾了去。
佟冬看著燕十三此時的表情,搖了搖頭,“燕兄……那不過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有些過了啊。”
燕十三高高挑起眼眉,“說不準是看著小。再說了,哪兒小?該大的地方……”
祥慶卻翻著眼珠子低聲道,“既然是域外邊關的人物,左右也就這兄妹倆……不如半道上尋個無人的僻靜處……”
祥慶年紀不大,卻經歷不少。原本就是做些無本的買賣出身,入了燕雲鏢局,為人機敏,便拔了身段做了燕公子的常隨,是以見著自己主子有些念想,張口便出了這麽個主意。
“斷然不可。”佟冬沉聲道,他望著燕十三,“咱們收著英雄帖,這一趟趕往劍閣,實際上不過是替父出行。這一路之上,多的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
做下這等事……一旦漏了風聲,今後在江湖上還混不混。” 混跡江湖,誰人手底下沒有幾件醃臢事,可有些時候,江湖上的臉面更重要些,是以佟冬當即就否了祥慶這餿主意。
燕十三瞪了祥慶一眼,“佟兄說的不錯。不過咱們正大光明的問一嘴這兩匹馬賣不賣,總不要緊吧。是東西,就有價碼,只要肯賣,銀子自然是小事一樁。”
往回走著,他又戀戀不舍的回望兩眼,心下計較,如若能把這兩匹寶馬弄到手……此遭劍閣召集的天下英雄會,他與佟冬二人也算是能露一回臉,天下英雄,安有不愛馬之人。
佟冬嘴角一瞥,四下瞅了瞅,“能買下來當然是最好。不過……要做,就要做的穩妥些,自然不能咱們親自動手。”
燕十三聞言眼中便是一亮。
佟冬壓低了聲量,“這一帶已是漕幫的地界,那大刀王三與家父頗有些淵源……”
……
師尊帶著他遊歷天下之時,蘇赫曾至江南,那也已經是十數年前的事兒了。
既然晌午時分趕在這壽縣,再往前去,淮安與金陵也就不遠,索性便在此處將歇一夜。
關鍵是阿南執意不願再走。
這些天,她始終未說過,但是她都看在眼裡,蘇赫必須要歇一歇了。
他已然是面堂青的發黑,整個人都憔悴不堪。
阿南知道,就是個鐵人,這麽些天夜夜與酒為伴,徹夜不眠,也都會垮掉的。
反正蘇赫現在是不願多說一個字的,是以在客棧的廳堂裡,店裡的掌櫃夥計便忙不迭的應下阿南小大人似得吩咐下的一應事宜。
上房裡置下了洗浴用的木盆,要大的。
水要滾燙的。
飯食便擺在屋內,葷素皆可,只要熱的。
關鍵是,不準上酒。
“現在是中午……”蘇赫胡亂拔了幾口飯食,望了望屋外的天色。
“嗯。”阿南一手拎著壺,一手試著木盆中的水溫,“你先吃飯,等一小會,水還有點燙。”
“我帶你出去轉轉吧,你不是喜歡四處看看的?”蘇赫問她。
阿南搖搖頭,“今天不想去。”
“現在洗漱了,睡覺是不是有些早……”
阿南側過臉來看著他,“晚上還喝不喝酒呢?”
蘇赫沒有作答。
“那就洗洗睡。睡醒了,你晚上繼續喝。”阿南放下壺,直起身來,“還是十一壺酒對吧?我叫店家預備下了。”
蘇赫便覺得眼皮有些發沉。
他這些天,無論在馬上還是在客棧裡,總是昏昏沉沉的。
他卻不敢睡。
他只靠酒撐著。
他知道,終有一天他就會撐不住的。
卻也無所謂,到那一天且在說吧……
於是此刻他便想要喝上一杯。
卻沒有酒。
“你為什麽不睡呢?”阿南站在他的身前,用那小手摸了摸蘇赫的臉頰。
蘇赫也就沒有躲,“還是睡了的,只不過你睡熟了不知道。”
阿南搖搖頭,也不再與他多說,只是自顧自的替他解開衣衫。
蘇赫阻住她的手,“你先洗,我身上有些不乾淨,你洗好了我再洗。”
阿南搖搖頭,“不行。這些天你總這麽說。”她便去床前,一件件脫下自己的衣裙,“我和你一起洗。”
“阿南……你已經長大了……”
“沒有。”阿南紅著臉,低下了頭,“說我還是個小姑娘……又說我已經長大了,我不懂你這是什麽意思。你說過,從今往後吃飯睡覺甚至方便都要和你在一起的。”
她那小小的身子,站在蘇赫面前暗暗的發著抖,緊緊閉著眼,阿南輕聲道,“我要做你的女人。”
蘇赫便看著她。
好似蓓蕾也似的身子。
他歎了口氣,抱起她,到水盆邊,將她輕輕放在水中,“那就等你長大了,再做我的女人吧。”
“不要!”阿南扁了嘴。
“聽話。”
……
下午的時光,陽光依舊耀眼。
悅來客棧的上房裡,蘇赫枕著臂,望著屋頂。
阿南支著紅璞璞的小臉,就依偎在他的身邊。
“你什麽都不能跟我說,是因為我還小,不懂麽?”
蘇赫衝她笑了笑,揉了揉她那泛著銀芒的長發,“也不是。只是有件事,很奇怪。”
“你跟我說說吧。”
“我之前中了毒,是一種很惡毒的毒藥。”
拍了拍阿南忽然握緊的手,蘇赫安慰她道,“這種毒,其實也挺有意思,一旦我情緒失控,就會全身抽搐……渾身都痛的要死……就像犯了羊角癲一樣。”
阿南無聲的拿身子貼近了他,緊緊的。
蘇赫輕撫著她的背脊, “這一回……在漠南,從漠南出來直到現在,卻一次都沒有毒發……我始終想不通。”
言罷,過了許久,蘇赫閉了會眼,便翻過身去。
阿南卻在身後抱住了他,“我懂的。你是不是忍的很辛苦?”
蘇赫雙眼澀澀的,笑了笑,卻並沒有轉過身來,“其實也不是很辛苦的。身邊的人一個個死去,我已經習慣了。”
阿南趴在他的肩頭,看到了他臉上浮現的笑意。
“蘇赫……”
“嗯?”
“你能不能不要笑的這麽嚇人……”
“有麽?”
“這一路上,你總是笑的好難看……就像現在一樣。”
“呵呵,那我以後盡量笑得好看些吧。”
阿南扳過他的身子。
蘇赫剛要開口,卻被她的小手緊緊捂在嘴上。
“不說話。”
蘇赫點點頭。
那隻小手又輕撫在他酸澀的眼睛上。
“閉上眼。”
蘇赫點點頭。
阿南的手未拿來,蘇赫便昏睡了過去。
他便睡了很久。
下午天還亮著,阿南拎著小布囊出去了一趟,他不知道。
傍晚時分,阿南拿來了十一壺酒,他不知道。
夜裡,阿南替他重新翻撿了一遍身上的傷口,他不知道。
甚至阿南漲紅了臉,緊緊抿著下唇,偷偷的撩開了他身下的被褥,他也不知道。
至於阿南悉悉索索的都做了些什麽……他當然更不會知道的……
總之,這一夜,他睡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