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蘇赫的精神恢復得很好。
阿南很高興。
跟在蘇赫身旁去往馬廄的時候,她蹦蹦跳跳,腳步都是輕快的。
“蘇兄,請留步。”
蘇赫腳步一停,眉鋒蹙起,他想不到在這裡居然有人會招呼他。
他回身,便看到幾個人自馬廄門外轉身進來,當先兩位衣著光鮮,顧盼生輝,頗有些氣宇軒昂之意。
“不才,京城燕十三。”燕十三讓了讓身子,“這位是佟小滄……”頓了頓,見蘇赫聽聞這兩個名號好似沒什麽反應,燕十三便尷笑兩聲,“見過蘇兄,我兄弟二人,有一事冒昧打攪。”
蘇赫不明白他們怎麽會知道自己的名姓,低頭望一眼阿南,“昨兒出去了?”
“嗯。”阿南便低下了頭。
蘇赫蹲下身來,捏一捏她挎著的小布袋,卻是空的,便伸手替阿南理了理衣襟,“又送給別人了?你怎麽不再買些喜歡吃的裝滿它?”
“沒碎銀子了。”阿南搖搖頭,“你睡著,我就沒拿銀票。”
蘇赫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腦袋,“那就不忙走,先去集市裡把你的寶貝袋子裝滿吧。不過下次,咱們還是一起去,好不好?”
阿南便拽緊了他的手,開心的笑了。
燕十三瞅著阿南,衝蘇赫笑道,“令妹真是乖巧。昨兒下午遇著她,正在給街上討吃食的野孩子分果子……菩薩心腸啊。見她一個人,便與她閑聊了幾句,蘇兄莫怪。”
阿南聽著就有些不高興,於是板著臉,抬頭看著燕十三,一本正經的更正道,“我不是他妹妹,他也不是我哥哥。”
燕十三眉鋒一挑,“哦?”
“我是他……”
未等她把話講完,蘇赫便將她團身抱在馬上,轉身道,“兩位,有事請講吧。”
燕十三也深究這小姑娘話裡的意思,便隻盯著眼前雄赳赳的兩匹寶馬,“蘇兄的這兩匹馬,實在是了不得!”
蘇赫點點頭,“還好。”
“嗨!拐彎抹角的倒顯得假,蘇兄,這麽著,若是兄弟我問得唐突了,您也莫怪。”燕十三衝蘇赫一抱拳,“不知這兩匹馬,能否割愛?”
蘇赫尚未答話,阿南卻已聽明白了,她當即便道,“不賣。”
燕十三只看著蘇赫,“不知蘇兄意下……”
蘇赫便衝著阿南抬了抬手,那意思,阿南已經說明白了。
燕十三身後的祥慶一步探出身來,“你只要開出個價碼,銀子都不是個事兒,要緊是這兩匹馬對了我們公子的眼,有錢難買個喜歡,知道不?”
看著蘇赫轉身自顧自的拾掇著馬鞍,一副不樂意再談的模樣,祥慶便冷笑一聲,“面子咱們公子是給足你了,別給臉不要……
佟冬一把將祥慶扯去身後,只看著蘇赫道,“看著蘇兄弟這一身裝束應該是狄人吧。想必兄弟這一趟是初涉江湖……懷璧其罪的道理,不知蘇老弟可曉得。”
蘇赫緩緩的轉過身來,“我是狄人沒錯。佟兄這話裡是怎麽個意思?”
“沒什麽意思,只是好意提個醒。這一路之上,趕奔劍閣,赴這英雄會的江湖人士頗多,卻不是個個都像我與燕兄這般好相與的。如今各處亂起,四下裡都不安生……蘇老弟不要最後落個人財兩空,為這兩匹馬,反倒有性命之憂,就不劃算了。”
蘇赫點點頭,“多謝佟兄提醒,只是這馬……”他看看阿南,“阿南說不賣,便不能賣。”
阿南緊緊抱著嘶風獸的脖頸,
使勁的搖著腦袋。 “哈哈。”燕十三笑道,“好說,我兄弟二人只是這一問,當然不能奪人所好。”
“倒想請教,這劍閣的英雄會是怎麽檔子事?”蘇赫隨口問了句。
燕十三與佟冬對視一眼,頗為倨傲的言道,“卻也不是什麽秘事,此事已然是天下皆知。值此亂世,社稷堪憂,民不聊生,自有劍閣鐵肩擔道義,匯聚各地英雄共商大事。便在這四月二十七。”
“哦……”蘇赫深以為然的點點頭,“知道了。那兩位英雄就此別過。”
“後會有期。”
……
片刻之後,一個仆從腳步匆匆的來到佟冬的馬前,“少爺,是往南去了。”
佟冬向燕十三使個眼色,“走,咱們也動身,抄近道。”
燕十三一帶韁繩,嘿嘿笑道,“這就是所謂敬酒不吃吃罰酒,怨不得爺們了。”
……
正午時分,陰雲密布,天色有些晦暗。
已快到江南的梅雨季,便已難得一見晴朗的天。
壽縣南四十裡的野豬林裡到底有沒有野豬……想必是有的,大道兩旁樹木繁茂,密林幽暗,一陣風過去便悉悉索索的,不知是什麽野物在林中激躥。
蘇赫環顧四周,刻意將馬速放的很慢,有一搭沒一搭的和阿南說著話。
“他們是壞人吧……”阿南問蘇赫。
“還不算是很壞的那種。”
“很壞的,是哪種?”阿南又問。
“好像從前我的黑風盜。”蘇赫解釋道,“他們至少是真心想買。”
“那咱們也不能賣。嘶風獸可聽話。”阿南捋了捋嘶風獸的鬃毛,聽到蘇赫說從前的黑風盜,她便很有興趣知道,“黑風盜很壞麽?”
蘇赫笑了笑,打馬湊在阿南身旁,指了指前方不遠處的緩坡,“要是黑風盜,見著好東西我們就不真心買。瞧見那兒了?我們就派人埋伏在那裡,等人過去,跳出來就是一頓亂刀。”
阿南一把拽住蘇赫的衣袖,頗有些擔憂的望著他,“能不能……不要那麽壞……”
“阿南也算是久在軍中,見慣了死人的,還會害怕麽?”
“不怕的。爺爺是大祭司,家裡總是有好些死人的……死人不可怕,殺人就不好……不想蘇赫變壞。”
“唔……”蘇赫便伸過手去揉了揉她的腦袋。
阿南前後望了望,“為什麽會在那裡?是因為那裡高,這裡低,我們看不到他們,他們看得到我們麽?”
蘇赫將她從嘶風獸上抱到自己懷裡,一手攬著她的腰,一手指著前方,“看到他們沒?”
阿南略一遲疑之下,前方坡頂處一棵參天大樹便應聲而倒,泛起漫天煙塵。隨即便在他們身後又倒一棵……便將這條道封的嚴嚴實實。
阿南的白瞳眨了眨,身子當即就是一僵,蘇赫輕撫著她的肩頭,“人都在眼前了,還招金子幹啥。”
她應了一聲,便掙開了蘇赫的手臂,身子輕飄飄的,抬腿落腳就已躍回了嘶風獸背上。
阿南抽出了鞍橋處的那把點鋒刀。
蘇赫當即就笑了,“能有什麽陣仗,需要咱們阿南出手。”
阿南卻極為認真的板著小臉,“我可以的……你笑的好難看……”
蘇赫的嘴角便落了下來,“有麽?咱們之前怎麽說來著?”
“阿南不能死在蘇赫前面。”
蘇赫滿意的笑了笑。
……
大刀王三。
雖是這一帶漕幫分舵的香堂護法,卻又隸屬於漕幫總堂朱寺庵的兵部。
他的身手即便在兵部,也算是排的上號的高手。
滄州佟殿英,一人獨霸滄州地界那是好大名聲,隻他大刀王三卻還夠不上與佟殿英論交情二字。不過是往日裡行走直隸,曾經專程去拜會過一兩次。是以這一回佟殿英之子佟冬竟然在他的地頭上有事相求,大刀王三不敢怠慢。
王三很江湖,既然是答應了,只在壽縣地頭上就沒有他做不下來的事。但他做人做事,有著人所不知的細致,佟冬人稱佟小滄,雖是靠了他老父的名頭,可這京畿周遭的人物那是一貫多大的場面,居然能有東西能入了他的法眼?
王三親身踩了點,待他一探佟冬所圖的物件……
王三驚詫之下便當即有了別樣的心思。
這兩匹寶馬可還了得!
王三算是相不得馬,但隻他偷眼一看之下,也都驚得心裡咚咚亂跳。
這還哪裡是馬……分明是兩頭龍種異獸!
這馬如若得了手,獻給幫主,那他王三便再也不用窩屈在壽縣這麽個彈丸之地,至少一個分舵舵主的位置那是穩穩的,直升朱寺庵做個主事也不是不可能!
是以這事一旦要做,便斷不能有絲毫差池。
隻一夜間,王三便邀來了左近州縣的好手十來位。
他不知道這蘇赫是誰。
只聽著佟冬大致說了幾句。
王三心裡話,這京畿一帶的公子哥,懂個屁的江湖。
隻這兩頭龍種,且不論是不是這位蘇赫的,即便他只是販馬運馬的,可還有好相與的?!
手底下沒有兩把刷子,這蘇赫能自域外來到這江南地界?
所以王三自坡頂一現身,便亮出了手中的那一柄板門大刀。
既然是大刀王三,刀就小不了!
拖刀在地,身子晃一晃,王三蒙著面便來到這大道中央,面巾上的雙目就牢牢盯住了馬上那條黑衣漢子。
“下馬。”王三拿手點指蘇赫,低喝一聲。
蘇赫身在馬上,提了幾口氣,卻還是搖搖頭,他實在是沒心思也實在是懶得與這些人說那許多廢話。
“可以。不過你得想清楚了。我下了馬,腳落了地,你就得掉了腦袋。”
阿南急匆匆提馬上前一步,“真的,你們別惹他,他這一路上心裡都不痛快。”
王三轉眼盯著銀鬃馬上的這個小妮子……他也算是見多識廣, 卻還從未見過如此這般一眼白瞳的小可愛……
身後湊過一位矮個弟兄,笑聲中便有了幾分淫邪之意,“三哥!這添頭不錯嘿!”
“只是瘦小了些……”
另一位搭話道,“就這美人胚子配上這白眼仁子,玩上兩年,等養大了,那真是絕了!”
“三哥,龍種寶馬咱兄弟是無福消受……這小妮子,乾脆留條命在,收了吧!”
王三大手一揮,“辦事就是辦事,忌諱節外生枝。”他這才衝蘇赫一抬手,“這位兄弟,今兒只能對不住了。到了此刻,咱們也沒那麽多規矩好講。弟兄們擺下這陣仗,隻為那兩匹馬。”
衝著自蘇赫身後圍上來的幾位幫裡兄弟招了招手,王三又道,“馬,你得留下。命,實在是給你保不住。亮家夥吧,今日你趟得過去,算是咱們栽了。趟不過去,你與這妹子的身後事,算我的。管殺管埋,也就只能幫你這麽多了。”
蘇赫衝阿南道,“看到沒,是不是還不算太壞?”
阿南側過臉來,問他,“黑風盜,管埋麽?”
蘇赫搖搖頭,“一般會把身上衣服什麽的都拔乾淨了,狼吃起來也方便。”言罷,蘇赫將不情不願的金蠶子自懷裡捏了出來,放在阿南的手心裡,“你就馬上坐穩當,有它在,沒事的,你不用怕。”
金蠶子隨即繞著阿南飛了兩圈,斂翅站在嘶風獸的額際,耀武揚威的衝四下揮舞著幾對腹爪,示意自己是很凶惡的。
“嗯,我不怕,你去吧。”
蘇赫便下了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