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尚書私下裡對視一眼,均又望向嚴守臣、蕭仲康二人……各懷心思的目光中卻都是遲疑之意。
誰也未料到,這好似兒戲一般的親軍營轉瞬便成軍!
禦前侍衛自古有之,這禦前近衛軍……簡直聞所未聞。
禁軍不過是皇城守衛。九門提督麾下的步營五軍,鎮守京城,是軍,卻絕非可以一戰之軍。京畿六軍,尚可一戰,只是大夏多年無大的戰事,其戰力究竟如何尚在兩可之間……
近衛軍,便是可戰之意。
陛下賜名,勇冠、敢戰!這是些到底何意……難道說聖駕禦前需要一支陛下親率的可戰之軍麽?
那麽……陛下要這麽一支軍隊,甭管多少人,又要與誰為戰?!
太和門前馬步行走……這更是匪夷所思!難道說今後在午門內,太和門前,就將會有近衛鐵騎日常巡守?
那是鐵浮屠!自大夏開國乃至今時今日,全軍的至高武力,當年幾十萬從龍之軍尚湊不齊幾千具的玄鐵重鎧!
蕭鴻辰貌似隨意的一番賞賜,卻讓在場的朝臣們,心中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起來。
怕是不用等太久,恐怕明日裡,便有那些清流又要在朝堂之上吵鬧著要陛下親政了吧……
眾臣瞠目結舌之下,都搞不清陛下究竟是什麽樣的心思。
……
蕭鴻辰是什麽樣的心思?
他抬手一指貂帽騎,對蘇赫朗聲命道,“給朕也來一件試試。”
托雷望了蘇赫一眼,提馬上前,雙手奉過一件嶄新的黑皮大氅。
蕭鴻辰披上黑氅,抖開韁繩,“蘇赫。”
“在!”
“頭前開路!”
蘇赫躍上火龍駒,回一聲,“是!”
皇城午門之前,旋即便似刮過一陣風……
黑風。
重甲鐵浮屠如同一隻隻史前巨獸,轟然前行。
貂帽騎列隊騎行在左右側,護衛著由禦前侍衛團團護住的蕭鴻辰與一乾重臣。
嚴守臣與蕭仲康,雙雙在馬上,緊隨在蕭鴻辰身後。此二人至始至終沉默無語,似乎均未感到有絲毫的意外……
僅是嚴守臣衝蕭仲康微微揚首笑了笑。
蕭仲康即便身著團龍錦袍也一副老農模樣,在馬上似又入了定一般,抬起眼瞼看了嚴守臣一眼,亦是點首一笑。
……
這大夏前所未見的皇帝出行儀仗,便馳行在官道之上。在萬民詫異的眼神中,馬蹄卷起黃土漫天,向著南山天祭壇飛馳而去。
……
以東夷人普遍低矮的個頭來看,紀伊姬修長的身材算是異類。
他並不是純粹的東夷人,他是遣夏使的後代,母親是大夏人。他在大夏出生,東夷長大,十來歲就返回大夏京城,從此便再也沒有回去過。
在大夏這幾十年間,如若說他與東夷還有什麽乾系的話,就只有他的那把刀,菊一則宗。
甚少有人見過這把據說雕刻有東夷皇族十六瓣菊徽的直刀,因為紀伊正很早就已經無需出刀。
……
他今日來的很早。
天祭壇的祭天祈雪,與他主理的理藩院向導司並無任何關系,也不是他的職責所在。
他之所以會來,是因為天尚未亮,便有消息傳來,那二十四具疑似嶺南軍卒的屍身不見了。
向導司是個很畸形的機構。
本身算不得什麽,甚至沒有府衙,但向導司治下的輿圖處則不同。
皇輿全圖處,坐擁整個槐園。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這個繪製大夏天朝域外各地山川河湖的地形圖勘專設所在,就成了徹頭徹尾的情報機構。 四夷之地凡有異動,輿圖處的消息來得比樞部更快,他治下的輿圖處隻對聖上負責,他是禦前太監總管康公公的人。
他應該是……
然而扶植他一路走到理藩院副院使的人,是裕親王。
這令他的身份很微妙,所以他一向極為謹慎。
即便他如此謹慎,這一趟替蕭仲康辦事,卻讓他的掌圖左使死在了裕親王府供奉的手裡。
紀伊姬在大夏孑然一身,他也不準備娶妻生子,兩位愛徒許如雲與林靜姿便就是他的親人。
既然親人已逝,他的手此刻便握在了他的刀上。
……
一名輿圖衛匆匆而來,在他身側低聲道,“院使大人,與仵作仔細翻查發現,昨晚派去土地廟看守的兩名弟兄,均是耳後髮根處有一個極小的針眼狀創口,並無毒發的症狀……刨屍徹查的結果估計得到明日了。”
“那二十四具屍身上可有類似的針眼痕跡。”紀伊姬沉聲道。
“確認沒有。那些屍體不翼而飛……沒有留下任何線索。”
昨夜擺在廢棄的土地廟中整整二十四具屍體,加派了兩名輿圖衛徹夜看守,一伺今日祭天結束,就準備報於九門提督與京兆尹衙門,細細徹查這二十四人的身份,同仵作解刨屍體查找死因。
然而屍體竟然沒了,離奇的消失了……
如若他們果然就是嶺南軍卒,不遠萬裡潛入京城是要做什麽,是誰人殺了他們,這些屍體又被偷運去哪裡?
紀伊姬心下一沉,他知道此事已經變得相當棘手。現在即便報到府衙,怕是已然來不及了……
“可有南巫的消息?”紀伊姬問道。
“沒有。”
他轉首向林靜姿問道,“這些疑似嶺南軍卒的事,已經知會蘇統領?”
林靜姿點了點頭。
“你面見蘇統領,親口告訴他的?”
林靜姿遲疑了片刻,點了點頭。
他沉默了半晌,又道,“解藥,給他了。”
林靜姿沉默不語的只是低下了頭。
紀伊姬看著自己這位最傑出的弟子,長長的歎了口氣。
“在京的輿圖衛都放出去,混跡在官道人群之中需時刻警覺,凡有異動速報我知。”他扶在刀柄上的手,不由得緊握了握。
……
柳仙兒遠遠得便看到了那一座破敗的土地廟。
那座廟孤零零置身於一人高的枯草灘上,土地公想必早就不願呆在如此不堪的廟裡。
她往年來過南山,知道此處距離天祭壇至多不過一裡地,隨在人流之中,走到此處,她已是額際微微見了汗。
便聽得身後,隆隆巨響,大地都開始震動了。
翠兒緊拽一把她的衣袖,回過頭激動的小聲道,“姐姐,老爺來了。”
柳仙兒回身望去……墊道的黃土蒸騰而起,近有漫天之勢。
黑壓壓一眼望不到頭的騎軍,自遠處奔馳而來。
她眼睛一亮。
當先一騎,那火紅的駿馬之上,身著一品武將官服,威風凜凜的可不就是他!
他的眼,他的眉……近了。
逐漸的清晰起來……
柳仙兒的心都醉了。
……
由遠及近,騎軍所到之處官道兩旁的人們紛紛跪倒。
“聖上駕臨!”
“聖上駕臨!”
護衛在官道兩側的禁軍兵勇呼喝之聲,隨之次第傳到了近前。
“老爺!”翠兒抑製不住心中激蕩,衝蘇赫揮著手喊了一嗓子。
柳仙兒趕忙拽住她隨身邊眾人一起跪伏在地上。
她偷著抬眼一瞅……
他聽到了!
他放緩了馬速,就在她們近前!
蘇赫板著臉,沒有笑,卻在萬人之前衝她擠了擠眼……
隻這一眼,就叫柳仙兒眼前一花,隻覺得身子都軟了下來。
……
玄甲重鎧鐵浮屠,連人帶馬全身甲胄近百斤,非戰時惜馬力,是以護衛在景帝身周並未全速馳行。
騎隊延綿半裡地,勻速而過,突然四下響起幾聲禁軍兵勇的怒喝之聲,“跪下!”
“聖上駕臨,統統跪拜!”
柳仙兒聞聽,遲疑的四下望望,還有人不肯跪皇帝陛下?命不要了?
隨即她的眼前真就花了一片。
血花。
漫天飛濺。
柳仙兒眼睜睜看著不遠處護道的一位禁軍兵卒,被一位身著灰袍的怪人抓在手裡,左右一分,就跟扯扇子似得……活生生被撕成了兩半!
那血淋淋的髒器,頓時便傾瀉了一地……尖叫一聲,她的身子便軟塌塌的伏倒在地上。
隨即,便在這土地廟周遭,接連響起一片驚呼慘叫聲。
數名禁軍均是同樣的下場……一時間,自官道兩側不知湧出多少灰袍人,他們氣力極大,赤手空拳就殺盡了兩側護道的禁軍,衝進了官道之中。
“護駕!”
“保護皇上!”
“有刺客!”
周遭的禁軍、近衛軍、禦前侍衛立即就反應過來,高低呼喊著。
……
場面頓時就亂了。
官道兩側的百姓都被嚇懵了。
這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刺客行刺皇上!
瞅一眼倒斃的十數名禁軍,在那些灰袍人的手下絲毫沒有抵禦之力,瞬間就血肉橫飛,被撕得支離破碎、髒器四濺……
其狀之慘,前所未見。
“殺人啦!”
“快跑……”
好似沒頭蒼蠅一般,無數百姓一哄而散,漫無目的的四下奔逃……甭管跑去哪裡,遠離這一遭地域也就是了。
此處一亂,就好似炸開的蟻穴,更多的人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卻好像天都要塌了似得,驚恐之下尖叫哭喊聲四起……
……
一聲護駕之後,隨在蘇赫身側的托雷摘弓搭箭一氣呵成,毫不猶豫便是一箭勁射而出!
距離何其近,這一箭勢大力沉準頭極佳,正中當先一名灰袍人的心口。
然則托雷隨即便詫異的蹙緊了眉頭。
如此距離之下,他這一箭去,尋常壯漢也要被射得倒飛出去斃命當場……然而這個灰袍怪人腳步未停,身子隻晃一晃,連胸口插著的那一支箭羽看也未看一眼。
他甚至無視托雷的存在,腳步一墊便衝天而起……
好像天降隕星一般,這灰袍人向著騎隊中央的蕭鴻辰就砸了下來。
貂帽騎皆是高昌精銳,這些草原遊騎反應甚為迅捷,隨著弓弦響動,數箭仰天而射,例無虛發!終將這怪人射成了刺蝟一般……
然而令貂帽騎無比驚詫的是,這灰袍人,難道是不死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