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
當即便有那不長眼的禦史自朝臣中提著袍角衝了出來,手指蘇赫厲聲喝道,“你是何人,竟敢胡言亂語!陛下乃是大夏天子,這天可汗是何稱謂!目無尊上,禍亂綱常,大罪!彌天大罪!”
蕭鴻辰的眼眉不由得高高挑起。
到此時,終於有人肯出列講話了。
蘇赫起了身。
在當朝眾臣面前,衝那位禦史一抱拳,“我是禦前侍衛統領蘇赫,北狄人。”
話音一落,他看也未看就大手一伸,連衣領帶脖頸一把揪住,就此拎起了這位弱雞兒也似的禦史……
眾臣當即瞪大了眼眸,全都驚了。
如此狂徒!
勿論哪朝哪代,勿論禦史言官的言辭如何過激,也決計沒有人膽敢當廷如此粗魯對待……
即便是聖上也不可以。
這……北狄蘇赫,侍衛統領?許多人震驚之余,皆與身側的同僚目視交流一番,眾人皆是紛紛搖頭,暗自嗟歎,果然蠻夷之輩!
蘇赫將這禦史牽到蕭鴻辰面前,一把就將其摁倒在地上,“天可汗在這裡,你若要參我,當面跟天可汗說!衝我吼什麽?這規矩,我這個北狄人尚且懂得……你這位大夏的官兒不懂?”
蕭鴻辰垂目看了身前地上的禦史一眼,重重的冷哼了一聲。
卻聽蘇赫又道,“陛下乃是大夏天子,也是天下萬民共主,擁有九州四海之地!在北狄稱陛下為博格達汗,四夷尊稱陛下天可汗。胡言亂語?如果稱陛下為天可汗是胡言亂語……你可知道,隻憑你這一句話,就將天下四夷之地皆從大夏版圖上割裂了出去。我想問問各位,這該當何罪?”
這句話說得擲地有聲!卻有何人敢答……
蕭鴻辰身後,悄然的響起,“咦?”的一聲。
蘇赫一眼望去,也是一愣。
那個身著皇子服侍的少年郎……可不就是那後山子峻。
衝子峻眨了眨眼睛,蘇赫便聽聞蕭鴻辰身後有一人沉聲道,“說的好。臣請聖上將此禦史當廷治罪。”
嚴守臣抬起微闔的雙目,衝身旁蕭仲康展顏笑了笑,“臣,附議。”
蕭鴻辰側了側身,“那就按裕親王的意思辦吧,拖下去。”
……
輔政裕親王蕭仲康在聖駕身後不動聲色的踱出一步,隨即問道,“蘇大人隻這一人一馬,便來接駕?”
蕭鴻辰亦是遲疑的看著蘇赫。
嚴守臣舉目遠望,爆出一聲不大不小的冷笑。
“正要向天可汗請旨。午門之內不能縱馬,所以,此時侍衛與親軍營的騎隊,全在午門外候著。”蘇赫回話道。
蕭鴻辰點點頭,似隨意道,“有何不可。既然是寡人的親軍侍衛,這太和門外皆可騎行。”
“臣,領旨。”
嚴守臣與蕭仲康不由得對視一眼。
他二人身後百官當即唏噓不已。
午門之內,太和門外可以騎行……這是何等的尊崇!
卻就如此輕易的賜給了這親軍侍衛……
蘇赫當即轉身,並指在口中,接連打了兩個響亮的呼哨。
呼哨聲直衝雲霄。
午門左右側門同時洞開!
一騎接著一騎魚貫而入。
當先進得門來的,是整整六十騎腰配織秋刀的禦前侍衛!
禦前侍衛朝臣均是見慣了的,其間亦有不少他們的子侄,然而今日這些侍衛他們卻一個認不出……
他們皆戴著黑皮面甲。
面甲隻遮眼鼻,不蓋唇口,式樣乃是鷹翼狀,尾端擦鬢角而飛起,僅余雙目爍爍生輝。
禦前侍衛緩緩縱馬而入。
分列太和門兩側,扶刀立馬,巍然不動。
隨即!源源不斷湧入的騎勇近似無盡絕。
坐騎皆是域外良駒,騎手們身材魁梧。個個高鼻梁,深眼窩,身著黑皮大氅,頭戴貂帽。強弓挎於身後,戰刀配在腰側。
午門至太和門,百步之遙。
便在這百步間,他們如同戰場上鐵騎向敵軍衝鋒一般,起步便已將馬速催到極致!
巨大的馬蹄在青磚上翻騰著,其勢如龍!向著一眾朝臣衝撞而至!
太和門前,至此時尚能屹立不動的唯有三人。
景帝蕭鴻辰和他身後的嚴蕭二人。
在這股猛烈襲來滔天戰意之下,蕭鴻辰甚至眼皮眨也未眨。
這些鐵騎周身散發著濃烈的北狄之息,縱馬衝刺間那種與生俱來的桀驁不馴,令他甚至能感受到奔襲在廣袤草原之上殺伐果決的那種快意!
隻覺得胸中滯氣頓時揮之一去,蕭鴻辰禁不住放聲大笑。
“好!”他撫手讚道。
話音方落,當先數騎已到近前!
高昌騎手的騎術何其精湛!
他們絲毫不減馬速,只在馬上身子一傾,扯拽著韁繩,戰馬斜斜歪過身子便兜了過去……
四蹄翻飛,竟可見馬腹下的兜帶!那巨大的馬身似乎隨時都會跌倒,卻怎麽也不會倒,只打個旋兒,這數騎便嘶鳴一聲,人立而起!
“天可汗!萬歲!”數道粗重的呼喊聲頓時響起。
“天可汗!萬萬歲!”百騎齊聲呐喊!
呼喊聲,久久的回蕩在皇城之中……
……
秦王蕭曜何時見過如此場面……他不由得退了數步……
一眼瞅見尚在原地的子峻,他幾步上前想將他護在身後……
一道人影閃過,蘇赫早已一把將子峻高高舉起,“怕不怕!”
“蘇大哥,子峻不怕……”子峻早就嚇得臉色鐵青,卻咬著牙硬聲道,“父皇不怕,子峻也不怕的。”
“好!”蕭鴻辰回身看著蘇赫將子峻輕輕放回地上,大感其懷的摸了摸子峻的頭頂,“這才是寡人的皇子。”
蕭曜一言不發的冷眼看著蘇赫……
……
“這就是蘇統領為寡人準備的儀仗?”
“回稟天可汗,這就是為天可汗備下的北狄儀仗。”
蘇赫指了指已然位列齊整的高昌騎勇,“這些是親軍營的百名貂帽騎。尚有兩百騎貂帽和二百五十名鐵甲衛,殺伐氣過重,怕衝撞了天可汗,是以在午門外等候。”
“哦?還有鐵甲衛?”蕭鴻辰頗有幾分興致的踱步在赤焰駒身側,“走,看看去!”
蘇赫拽鐙請他上馬。
隨即數道靜鞭揮撘的暴鳴聲,康佑福在遠處高喊一聲,“聖上起駕!”
……
“陛下請留步。”自朝臣中越眾而出的正是左都禦史梁廣正!
他顛簸著腳步,徑直拜倒在蕭鴻辰駕前。
“陛下!祭天乃是舉國大禮……”他扯著嗓子道,“陛下擁有四海之地,這些狄蠻精騎雖是陛下親軍,可陛下如何能將他們充任儀仗禮隊。炫耀刀兵武力與教化萬民的仁德不相宜啊……臣請陛下三思。”
禮部尚書隨即出列,亦是跪倒在梁廣正身側,“臣……附議。”
陸續有朝中老臣湧至蕭鴻辰駕前,一言不發的只是跪拜阻行。
蕭鴻辰將韁繩挽在手中,身子直挺挺傲然在馬首之側,“諸位老臣,寡人不問政事久亦。孤效仿古之明君,行黃老之學無為而治,這難道還不是寡人的仁德?大夏聖祖以刀兵得天下,力挽狂瀾救萬民於水火……今日祭天之儀,不過區區幾百騎,聊以紀念聖祖尚武之德,有何不妥之處!”
言罷也不叫起,他便催馬前行,衝蘇赫低喝一聲,“走。”
“聖上……”康佑福踮起腳步,跟在馬尾之處,“這隨行的百官……”
蕭鴻辰手中馬鞭輕揚,朗聲笑道,“今日有坐騎的,便跟上來。沒有的,回去便罷。”
……
午門那塵封多年的正門,在這一天,終於緩緩左右洞開。
蘇赫早就跨在火龍駒上一騎當前,率先駛出午門。
……
一眾朝臣們撩起官袍下擺,跑得氣喘籲籲來到午門之際……
蕭鴻辰已在門外駐馬許久。
他面帶寒霜,一動不動的注視著面前的這二百五十騎鐵甲衛。
瞅一眼位列面前的陣仗,樞部尚書不可置信的言道,“鐵……鐵浮屠!”
玄鐵重鎧, 在陽光之下泛起的竟是絲絲寒意。
如同二百五十尊巨大的鐵鑄戰偶,五具一排,黑壓壓列出整整三十排去。
當先一騎,催動馬步,緩緩來到蕭鴻辰近前。
甲胄間鏗鏘作響,巨大的馬蹄踩踏在青磚之上,隆隆聲不絕。
來將面覆鐵甲不見面目,兩隻鐵拳自胸前重重一擂,聲音自面甲傳出竟有幾分金戈交鳴之聲,“親軍營鐵甲衛,校尉馬騰,見過天可汗!末將甲胄在身,不能全禮,請天可汗降罪!”
蕭鴻辰緩緩點頭,向身側的蘇赫問道,“這鐵浮屠從何而來?”
“在侍衛府的武庫內找到的,是聖祖駕前侍衛統領葉織秋將軍留下的玄鐵重鎧。”
“那這些兵將……”
蘇赫道,“貂帽騎是高昌騎勇,鐵甲衛皆是甘涼悍卒。尚有自流民挑選出的數百名將士,正在逐一遴選之中,今日並沒有帶來。”
“靠的住麽?”他低聲問蘇赫。
蘇赫看著面前自己麾下的將士們,對他耳語道,“回天可汗,靠不靠得住,是看他們要什麽,天可汗能給他們什麽……”
“說的好!”蕭鴻辰深吸一口氣,朗聲道,“賞!”
“今日所有侍衛賞一年俸祿並賞金百兩。親軍營賜名禦前近衛軍,鐵甲衛加勇冠名,貂帽騎加敢戰名,所有將士皆賞銀五百兩。凡近衛軍兵勇每年擇績優者百名,晉藍翎侍衛。欽賜太和門前馬步行走。”
“為天可汗效死!”數百名禦前近衛軍齊聲呐喊,呼聲雷動,直衝霄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