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蕭逸手把車門,探出半邊身子,不動聲色的看著來人。
“我家王爺身子不好,乘夜出府就是要去寧神醫處瞧病抓藥,受不得風寒……”管事擋在這名校尉身前分辯道,話未說完,便被撥去一旁。
“獻王殿下,恕卑職甲胄在身不能全禮。”來人絲毫也就未有施禮的意思,抱拳虛抬了抬便大咧咧的言道,“在下禁軍郝將軍治下振威校尉張健……接將令,今夜有逆賊闖入嚴國公府,賊首當場伏法。尚有余孽在逃,往來車輛需逐一盤查。在下莽撞了,殿下見諒。”言罷揮了揮手,麾下兵勇當即便圍了過來。
“逆賊?”蕭逸奇道,“刺客就是刺客,何來逆賊一說?”
“膽敢行刺嚴國公,便視同謀逆!”張健滿不在乎的說了一句。
“哦?”蕭逸禁不住眉峰一挑,“這是誰說的?”
張健愣了一愣,他是個粗人,哪裡分辨得逆賊和刺客的區別,“這個……都這麽說……”
深以為然的點點頭,蕭逸依舊平靜的言道,“張校尉已經見到本王,你的意思是……要讓本王下車麽?”
王府管事衝上前來,大聲叫嚷道,“你不過個禁軍小小校尉,什麽身份,膽敢在王爺駕前如此放肆!”
“放肆……”張健冷笑一聲,心下卻渾不當事,這京城之中誰人不知獻王……有心說一句,放肆又如何!張健還是生生咽下了後半句,“卑職有將令在身,王爺如果執意不下車……那便只有得罪了!”
……
正此時,燈火暗處有數騎自這裡疾馳而過。
居中一騎,騎行間,下意識衝這裡望過一眼,“咦?”
他當即扯拽韁繩,胯下坐騎打個旋兒,兜一圈停在了近處。
“哥?!”他湊近了仔細觀瞧,猛不丁喊了一聲。
“這大冷天的,你怎麽這麽晚還出府!仔細再凍著!”蕭曜見那馬車上確是大哥蕭逸,抬腿便從馬上躥了下來,大聲道。
著帕巾捂著嘴,蕭逸咳了幾聲,尚未說話,禁軍校尉張健快步迎上前來,此時即便甲胄在身也是無礙,趕忙大禮參拜,“殿下……”
隨後打馬回轉的幾人之中,當即躥出一人,抬腿便是一腳踹在張校尉的肩頭,“滾一邊去,這裡也有你吱聲說話的地方?!你個不長眼的東西!”
抬眼望去,正是禁軍都統郝戰郝將軍府裡的公子郝雲天……慌忙翻起身來,甲胄上的塵土也不敢拍打,張健恬著臉深施一禮,一聲不敢言語的在郝雲天的怒視下帶領兵勇退過一旁。#b... ...
br# 握著帕巾,蕭逸擺了擺手,“不礙事……咳咳,張校尉這也是職責所在……”
郝雲天衝著蕭逸笑眯眯的行禮道,“王爺千歲!我老父麾下就是這麽一幫拎不清的行伍粗人,帶兵打仗行,其他的真是教都教不會!殿下大量千萬別放在心上,就當是街邊的野狗叫了兩聲……”他眼睛往蕭逸的車上瞅了幾眼,話鋒一轉,“這天寒地凍的,殿下怎麽這麽晚出了府……晚間的事您聽說了吧,太過赫人!這京裡可都炸了鍋了。”
蕭逸點點頭,“聽說了……”他撩起了車簾,就要摸索著下得車來,郝雲天急忙上前扶住他的腿腳,“別介!您就別折騰著上上下下了,這四下一抹黑,再崴了腳……”言語間,他那雙眼睛順著車簾掀起的一角緊往車裡瞅……黑黢黢的,卻什麽也未曾看見。
蕭曜起步擋在他的身前,皺著眉頭問道,“哥,你這是身子又不舒服?”
“要煎藥,才看著有一味只剩了半副……咳咳……”蕭逸又捂上帕巾咳了兩聲。
蕭曜當即揮手指著王府管事大罵道,“你們這幫不中用的東西!平日裡都是幹什麽吃的,藥都備不下麽?!”
管事撲通就跪倒在秦王身前,“王爺……藥有的,有一味藥丫鬟拿取時失手撒了……這才……”
“蠢材!真他嗎一幫廢物!”
“不打緊的……咳咳,今日裡有些不大好,乘著拿藥也想讓寧神醫再給瞧瞧。這一副吃了大半年,也該調調了……你們這是趕去國公府?聽說國公吉人天相,並無大礙?”蕭逸關切的連聲問道。
“嗯。”蕭曜面現擔憂之色的點點頭,“我們也是聽到消息就往過趕,具體情形還不清楚……說是走脫了刺客……”他回望躲在一旁的禁軍校尉和一眾兵勇,“都給我睜大了眼睛仔細查!就是把這京城翻個底兒朝天,也得把賊人給我找出來!”
“殿下放心!”張健挺起胸膛大聲道,“這都是卑職份內事兒,今夜裡就是螞蟻回窩,咱們也要查清楚它背上扛了幾棵草!”
眾人忍不住搖頭笑了笑,蕭逸道,“按理說我該同你一起去國公府上才是……不過……”
蕭曜見此間已無事,心下惦念著娘舅府裡安危,便翻身上馬,“你就別奔波了……我自然會將哥哥的掛念帶到……”瞅一眼身周,抬手點了身旁兩名侍衛,“送獻王去寧神醫府上。”
“你們快去吧,也不用指派人送我,國公府裡此時應該也亂,說不著還需要人手……就算遇著刺客,想必對我這麽個病秧子也沒興趣下手的……”
……
待走得遠了,... ...
蕭曜放緩馬速,不悅的對郝雲天低聲道,“你方才那是什麽意思?往車裡瞅啥呢?”
打個哈哈,郝雲天縮了縮脖子。
“你小子給我注意著點,我說過,我那大哥是個可憐人!”
郝雲天笑著輕哼了一聲,“除了王爺您,其他人我是誰也信不過!”
錢四海掄圓了胳膊,就給郝雲天后腦瓜來了一記,“誰也信不過?我也信不過?!”
揉了揉後腦杓,郝雲天笑道,“什麽你啊我的,咱倆難道不是穿一條褲子?”
雙腿一夾馬腹,蕭曜抖開韁繩,“趕緊的。走了!”
他沒心情跟這兩位打諢說笑,晚間在郝雲天府裡給他的幼子慶生,就聽說了今日裡清泉寺的那檔子事兒。聽聞父皇竟然親身駕臨清泉寺,因為那個蘇赫嚴辦了京兆尹王會!方文哲的尚書之位也為此岌岌可危……蕭曜不明白父皇這麽做,究竟是為什麽……前次進宮之時,根本就未曾聽父皇提起過。
他尚未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就被嚴國公在府中遇刺的消息砸懵了頭。
在郝雲天府裡,他一刻也坐不住了,當即就帶著錢郝二人趕往國公府一探究竟。
這一出郝府才知道,京城裡已然是滿城兵勇,街巷設卡,鬧翻了天。
……
寧神醫老了。
皇帝陛下后宮妃嬪不多,子嗣更少,那些位禦醫也就足夠用了。
他這位太醫院的院使,除了偶爾進宮替皇帝陛下把把脈,多數時日便是閑賦在家,看書烹茶,種菊養鵝。
然而他卻治不好獻王的病。
這世間,也沒有人能治好獻王的病。
他還是極為認真的在方子上調了幾味藥,遞了過去,他當然知道獻王平素裡吃的藥,並不是這一副方子,但今夜裡,他不得不重新開具一副新的。
抄著手,慢吞吞的步入後堂,看著躺在桌案上的一排三人……
拿起一應刀針器具的那一刻,他卻好似立刻變了一個人。
寧神醫府裡,只有他一人。無妻兒,沒有丫鬟侍應。
所有事,皆由他一人做。
不望,不聞,不問,不切。
他的手很穩,下手很快。
唯獨在給蘇赫施針的時候,他的眉峰挑了挑。蘇赫手到好治,內傷難調,然而寧神醫很神!在他將蘇赫用金針扎成刺蝟之後,蘇赫當即便感覺到被嚴俊卿的功法震蕩的略有遲滯的經脈間,內息往複運轉已是無礙。
蘇赫暗暗覺得,這位須發皆白的老者,實則修為驚人。拔針之後,他往蘇赫嘴裡丟了一大丸藥,又接續在他後... ...
心胸腹處拍了三掌,看得蘇赫接連嘔出數口黑血,他這才點點頭,站在一旁複又抄起了手。
這一刻,他仿佛又成為了一名再普通不過的耋耄老翁。
蕭逸在外門,再次衝寧神醫畢恭畢敬的躬身施禮。
他只是輕輕閉了門。
自始至終,這位寧神醫也未說過一句話,口吐過一個字。
至此,已是雞鳴醜時。
然而第二天,居然就沒事兒了。
搜尋刺客一夜未果的滿城兵勇, 連帶著各處哨卡,天一亮就撤了個乾淨。甚至連街巷中的馬糞都仔細收攏了。
嚴國公在府邸遇刺的事兒,忽然就變作街頭巷尾語茶飯後私下裡的談資,在明面朝堂之上離奇的再也無人提及。
隨即就傳出了消息,當夜裡闖入嚴府的刺客,已經全部伏法,斃命當場,經查實刺客均為魔教余孽……
緣由還是十數年前,時任軍機大臣的嚴國公,將拜火神教批為魔教的那檔子陳年爛谷子的事兒。
然而京城的明眼人卻都知曉,嚴國公遇刺的大案突然間偃旗息鼓,不了了之,卻是因為一句話。
一句看似沒什麽毛病的話。
“行刺嚴國公,便視同謀逆!”
這句話具體出自軍中哪位大佬之口,已無可考,只是當夜巡查的兵勇都這麽說。然而第二天,這句話卻不脛而走,悄然傳遍了京城,人人都這麽說……
這句話,如若是景帝下旨就沒毛病,甚至如若是一日之前即便嚴國公自己說也沒人敢挑毛病。
然而再加上嚴公一脈的刑部方尚書在清泉寺大言不慚的那一句,老夫就是大夏的王法……
這兩句話,一句出自尚書之口,一句傳遍市井坊間,加在一起卻均指向嚴國公……
這其中的毛病,京城之中無人直言,但人人對望之下,相互挑起的眉眼間就頗有些寓意深遠了。
……
休沐日畢。
次日,朝堂之上,破天荒的就未見到嚴國公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