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林令言坐在廊下的小板凳上,暮色溫暖,映得院中的銀杏更加金黃,哥哥就在樹下站著,秋風輕柔又猛烈,滿院兒裡盡是它裹挾的金葉。哥哥穿著娘親為他製的那件白色的錦衣,站在秋日的銀杏樹下,溫柔地望著自己。那是娘去世那年為哥哥親製的,被哥哥小心的收藏,幾年過去了,居然依舊那樣的熨帖。
令言雙手托著腮,看著令陽。秋日氤氳的暖意,像寒冬臘月裡家中架起的火鍋升騰的熱氣,令人昏昏的沉淪。
兄妹倆不言不語的相望,令言看哥哥眼中愈發深切濃烈的不舍,心裡不解,卻沒有發問。大門忽然被人推開了,娘穿著一身海棠的衣裙,頭上還戴著爹爹下聘的玉釵,淺笑嫣然。娘親輕輕的挽著爹爹,遠遠地、心疼的望著令言,又轉頭笑著看著哥哥,輕輕的招手喚他過來。哥哥深深的,凝視了自己最後一眼,向娘親走了過去。娘還是那樣清秀美麗,她拉著哥哥的手,又看向自己,那眼中慈愛又不舍,卻溫柔而決絕。
你們……要走了嘛……林令言慌張的從小板凳上站起身來,爹、娘……哥哥……你們要去哪……
娘挽著哥哥和爹爹,都深情的看了眼令言,轉身離去。
“別走……不要走……不要留下我一個……”令言跑了過去,那院子明明很近,她卻追的那樣漫長,她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往著西街去了,她跑了很久、很久,拚命地跑到大門外,西街上卻已經是空無一人。
西街原來那樣長,長得像是通到了天上一般,只有一個小院兒的距離,追出來,卻再也沒有看見爹娘和哥哥的身影。她站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那西街落滿了樹葉,沒有人,沒有聲音,只有滿街的枯葉,和她孤身一人。
令言不知道自己在大街上站了多久,站到天色已經暗淡,秋風變得冷冽,她慢慢的邁回院子,一陣風兒卷著落葉迎面吹了過來,她再抬頭望去,那諾大的銀杏樹,已經乾枯萎縮,再沒有,剩下一片葉子。
令言睜開眼睛,天依然是大亮了,齊光站在床邊,“你病了,今日就不要再起來,我已經讓人給你煎藥了……”
令言閉上眼睛,淚悄然的落下。哥哥說過,若是夢見故去的人,因為陰陽相隔,他是不會與你說話的,只因為惦念著陽間的親人,才會於夢中相見。他們,是來與自己告別的嗎……
令言掙扎著坐起身來,穿了鞋跌跌撞撞的往外跑去。
“令言……”齊光見她踉蹌扶了她一下,令言卻推開他向門外跑去。“令言!”他放下水碗,跟著她跑出去。
令言跑過水巷,跑過小橋,跑過大街。跑過哥哥為她買果子的小攤兒,跑過爹爹帶她製衣的小店,跑過哥哥常去的那家館子,跑過爹爹最愛的那家酒鋪。哥哥帶自己去郊外放風箏,大雨中拉著自己撐著傘,大雪天爹爹扯了身上的鬥篷給自己包的溫暖,難得的休沐爹爹還要教自己騎馬……
我還沒有學會騎馬……我還不會放風箏……我舞不起林家的劍,以後何人來教我……何人為我製新衣……何人為我撐傘……何人帶我讀書識禮……何人畏我傷痛畏我寒……爹,哥哥……你們怎麽會,不回來呢……
她跑過一家人走過的路,她跑過一家人在清河的年歲,跑過一家人的溫情,鞋子跑丟在半路,腳磨破了皮、磨出了血……
令言整個人砸在林家緊鎖的大門上,她掏出貼身的鑰匙,
鎖鏈砸在地上。 她多希望,一推開門,哥哥和爹爹就站在屋內,她慢慢的伸出手。
家中蒙塵的石板路上,沾著她溫熱的血、冰涼的淚。林家,只有她一個人,只有,她一人了。
她緩緩的走到那顆銀杏樹下,摸著它乾枯的軀乾,失聲痛哭。夏日的溫暖照在銀杏的身上,滿地卻落著它已經腐敗的葉子。
娘親最愛的銀杏,公種而孫得食的銀杏,幸福綿延的銀杏,死了。
令言跪坐在地上,窩成小小的一團,哭的不能自已。
齊光剛剛跑到門口,卻看見令言絕望的哭泣,他拿著她的鞋子,卻不忍打擾。
“齊光,我不回去了……”
“你又多想些什麽呢……”
“如果爹爹和哥哥回來,我就在家中等著他們回來……若是……若是不回來……”
“令言!”
“我在家中,等他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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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林家的那個孩子已經從齊家回到林家住了,大公子派了幾個人在林家附近照應。”
“嗯,”清河郡主輕輕的把手中的書放下,“隨他去吧,你這兒也派個可靠的人去看著,別出了什麽岔子。北境那邊,可有些別的什麽消息?”
“徐將軍身邊的人說,徐將軍將林玨派至李奪麾下, 確實是有人出的主意,但時日已久,提議也合理,徐將軍也想不起來是誰的建議了。不過,北境的事,實在也是有人挑唆。李奪以上陽城為餌的主意,據說是他帳中的一名參事出的,那人在李奪帳中多年,卻未露過什麽鋒芒,此次也算是助李奪大捷,本是奇功一件,卻在李奪從上陽城回來後就失蹤了。”
“失蹤?”郡主一挑眉。
“是,李奪此番大勝,但被徐平疆參了一本,軍中又多有反對之聲,正是焦頭爛額、需人相助,卻發現人不見了,現在無論是徐平疆還是李奪,都在尋找此人,卻怎麽都找不到。北境商隊那邊也傳來消息,但是不知與北境戰事有沒有乾系。彭城近幾個月戰事吃緊,除了往年就行走的商隊,少有生面孔。城中客棧在幾個月前來了位看起來顯貴的客人,掌櫃的多方打探也未曾探明身份,而此人行事低調,店中小二和掌櫃的都沒有見過這位客人的面容。但彭城那時寧靜,掌櫃的並未放在心上,如今出了這等事才想起來,徐平疆將林玨派至李奪處,就是在那位客人來了的那段時間。”
“然後呢?”
“那人隻駐留了半月便走了,但恐怕真的與北境戰事有所關聯,掌櫃的也只能憑借記憶,將無意撇到的那人的側顏繪像,遞了回來。”
此次北境一事,關乎的不止是這一戰後的榮耀,怕是北境軍權將要顛覆,徐平疆和李奪對分權勢的格局就此改變,連沈家的勢力也將受波及。
“速查,”郡主皺眉,“無論你用什麽辦法,盡快找到這人。”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