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還沒有現身,但戲園裡已經坐滿了人。
戲園裡的人,從富豪權貴到窮苦乞丐,各個階層的人都有。他們在戲園外的地位天差地別,但在戲園裡是平等的。
富豪和權貴們搖著鑲著金玉的扇子,品著香茗,嫌棄周圍肮髒的散發出惡臭的下層勞苦觀眾。而這些高聲談話的觀眾也嫌棄富豪權貴們的惺惺作態。他們呷了口濃茶,吸著已經吸慣的水煙,笑嘻嘻的說著隻屬於自己的趣事。
章子丘坐了一個靠近過道的位置,可以看到很多叫賣黑白瓜子、鹽炒花生、什錦糖果、鹽漬果脯的小販。
章子丘買了一小包瓜子,和戲園裡的觀眾一起,等著好戲開場,等著黃筱竹的鳳仙舞。
半個時辰之後,戲台上響起了喧天的鑼鼓聲,讓戲台下的喧鬧迅速停息了下來。
戲台上的布景非常簡陋,但上面的演出,讓戲台下的所有人都目不轉睛。
戲裡演的是高祖平定天下的事跡。扮演高祖的優伶畫著古樸的妝容,在戲台上“橫刀立馬”,以顯示出高祖豪邁的氣概。
這部戲總共演了兩個時辰,完整的講述了高祖從隋陽起兵,隨後誅五將,破四州,滅三王,取三都,一步步平定亂世,統一天下的整個過程。不過其中高祖兵敗駟馬山的經歷並沒有演出來,因為畢竟是不太光彩的事跡。
雖然這部戲演了兩個時辰之久,但台下的觀眾們沒有一個離場的,因為鳳仙舞還沒開始。
黃筱竹上台的時候,台下的人全都屏住了呼吸,讓戲園被緊張的寂靜所籠罩。
黃筱竹隻穿了一件普通的黃色布裙,連妝也沒有化。但就是這種天然的風姿,讓人覺得美不勝收,為之沉淪傾倒。
黃筱竹開始跳鳳仙舞了。她跳舞不需要任何樂曲的襯托,她只是單純的跳舞,卻美得讓人心醉。
她手臂的舞動,腳尖的旋轉,腰肢的輕扭,她的一切動作,都是純屬天然的。這樣的舞,沒有一絲一毫的裝飾氣息,沒有任何炫目的技巧。可就是這樣的舞,卻好像是遠古時期的飛天一般,極度的簡潔,又極度的幻美。
一支鳳仙舞,從開始到結束,黃筱竹沒有停頓一秒,她像一抹柔黃的光暈,在戲台上不停的流動,不停的閃爍,最後停在了戲台中央,像一位絕世獨立的鳳凰仙子。
黃筱竹跳鳳仙舞的整個過程,台下的觀眾們都沒有發出一點聲響,甚至一直到她跳完,立在戲台中央時,觀眾們還愣在各自的座位上,像是已經魂飛九天,神遊四海,只剩下一副乾癟的軀殼。
每當這個時候,黃筱竹總是會悄然從戲台上離開,這樣可以在台下的觀眾清醒過來之後,遠離他們的瘋狂。
所以當台下的觀眾重新恢復正常的意識時,他們會立馬將目光鎖定戲台,然後發現戲台上什麽也沒有,只能失望地唏噓自己運氣不好。
戲台下的觀眾全部離場了,章子丘還呆坐在原地。這並不是因為他還在神遊天外,而是因為他知道要想再見到黃筱竹,就得在這裡等著。
果不其然,月亮在天空達到頂點時,黃筱竹又出現在了戲台上。她是來賞月的,卻意外的看到了台下的章子丘,黃筱竹以為他應該早已離開了。
“人都走完了,你還留在這幹嘛?”黃筱竹問道。
章子丘道:“我就是想再看看你,怕以後再也看不到了。”
黃筱竹笑道:“你個呆子,以後再來看戲不就又能看見了麽?”
章子丘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讓自己的視線盡量與黃筱竹靠近,道:“我早上說過我是有要事在身的,
所以我必須要去做那件事了。而我對那件事還沒有一點頭緒,我想好了,如果做不成,我就一直做下去,直到死為止。”黃筱竹道:“你且說說是什麽要緊的事。”
章子丘道:“我要在承天城裡找一個人。”
黃筱竹有些得意地說道:“算你這個呆子運氣好,承天城裡的人,沒有我不認識的,說你要找的人是誰吧。”
章子丘道:“季長醉!”
黃筱竹忽然皺了眉,道:“你找他做什麽?”
章子丘見黃筱竹知道季長醉的所在,便把自己從定水旁楓林到承天城的事都講給了她聽。講到趙指柔時,黃筱竹突然打斷他道:
“你認得指柔姐?她還告訴你季長醉在承天城?”
章子丘於是拿出那根紫紅色的短笛,把短笛給了黃筱竹, 道:“不錯,如果不是柔姐,我還在應天找季長醉。”
黃筱竹拿過短笛,仔細地端詳了一會兒,朝月亮歎了口氣,有些苦澀的道:“我還是輸給了指柔姐,至少她還有再見他一面的勇氣。我卻連再見他一面也不敢,只能天天對著月亮說話。”
章子丘聽不懂黃筱竹說的話,但他看黃筱竹的神情,也知道她肯定是由這根短笛想起了一些往事。
“你方才還說章古明是你師伯,那你就是章古朗的兒子麽?”黃筱竹把短笛還給了章子丘。
章子丘道:“是。”
黃筱竹道:“那你最好少與小韻來往,免得惹得她傷心,她的日子是過得很不容易的。”
章子丘沒有再問為什麽,因為就算他再笨,他也已經猜到了當年五堂七派圍攻白門,肯定有自己父親的一份,說不定自己父親還出了大力,畢竟他的一手“赤血墨心劍法”,在當時可以說是鮮有敵手。
“既然指柔姐已經讓你去找他了,我也不會阻撓你。”黃筱竹望了眼皎潔的月亮,又道,“這時候,他應該還在鈺鈺的歌樓喝酒。你快去找他吧,希望找到他之後,你能由此找到你師伯。”
“那我就此別過了,他日有緣再見。”
章子丘也沒有多說什麽,他轉身朝戲園門口走去,走到門口時,背後傳來了黃筱竹的聲音:
“路上千萬小心,如今找他的江湖中人很多,倘若遇到危險,可以報上你父親的名號,應該可以逃過一劫。”
章子丘停在原地,朝後揮了揮手,就快步走了,連頭也沒回。淒冷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