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有現代人思維的陳浚,對於歷史上的各種“官逼民反”和“農民起義”自然是十分熟悉。
不過,陳浚一直都覺得,是老實巴交的農民受到了“野心家”的鼓惑才導致的。
但是,現在陳浚看到的景象,卻讓他的這個想法產生了動搖。
這些終年辛苦勞作的農民,遇到災荒年景,僅僅是交一次夏稅,就足以讓一個普通的底層農民家破人亡,甚至於賣兒賣女都不能得活命。
這樣的情況下,鼓動這些農民造反起義並不是什麽本事,能勸得這些人老老實實的躲在家裡做安安餓殍,才是真正的有本事。
陳浚相信,只要自號“均平天補大將軍”的王仙芝率眾攻入曹州,這些走投無路的農民,基本上都會淪為義軍的一員。
至於那個曹州冤句的黃巢黃三郎,陳浚覺得,也根本沒有什麽懷疑的必要了,妥妥的造反預備役了。
“如果不是這樣,那麽,難道是這些鄉鄰們做了什麽罪大惡極的事情,就如那佛家所言,該有此報應嗎?”陳浚緊接著問道。
“應該也不是。”韓驢子有些吃驚的望著陳浚。
在韓驢子的印象中,他從來沒有把十五六歲的陳浚當成小孩子看,畢竟慣熟於殺人越貨的“綠林好漢”,他也不敢把陳浚當小孩子看待。
但是,他從來沒有想過,陳浚竟然會問出這種令他有些莫名膽寒的問題。
“既然不是懶惰,又不是遭逢報應,那這些鄉鄰們還要如此窮困,你想過是為何嗎?”
陳浚一臉正色的問道。
“不知道,浚哥兒,不是因為這些的話,那是因為什麽?”
陳浚笑了笑,說道。
“古往今來,每逢大亂,在其之前,必定先有天災人禍!”
“以如今的情形來看,天災是早已經有了,至於這人禍嘛,恐怕就是應在此時了!”
“如今王仙芝在濮州聚眾數萬,聲勢浩大,濮州官軍根本就不能剿滅,我猜用不了多久,王仙芝必定要進軍曹州,到了那時候,這成千上萬的百姓,肯定要拚死求個活路了。”
陳浚說到這裡,又轉頭看向了韓驢子,用充滿誘惑的口氣說道。
“韓老兄,到了那個時候,你以為你還能獨善其身嗎?”
五月的夏天,悶熱的很,但是韓驢子此時卻感到渾身一陣寒意,後背上甚至滲出了白毛冷汗。
韓驢子可是頭腦靈活的很,一想到昨天陳浚父子的談話,立刻就聯想到了令他害怕的事情。
“浚哥兒,你是我親爺,可不要再說了,要是被人聽到了告官,煽動造反可是要殺全家的。”
韓驢子搓著手,哈腰湊到陳浚跟前,哀求著說道。
“呵呵,這種事情,你求我有什麽用。”
陳浚用手一指那些村民。
“想要求的話,得去求這些人啊。”
“求這些人乖乖的給官府納稅,求這些人乖乖的賣田屋妻兒,求這些人坐在家中乖乖的等著餓死。”
韓驢子聽到這些,立刻就是無言以對。
大災之年,如果不收夏稅差役錢,這些老百姓們可能還能勉強熬過一年,但是要是繳納了賦稅差役錢,那就真的只能等著餓死了。
又過了半天的功夫,雞鳴村的裡正曹典點齊了人手,足足有近百人之多,全都是各家各戶的頂梁柱,然後浩浩蕩蕩向著村口走去,準備到縣中官差駐點的邑城去“訴災”。
就連韓驢子也在其中,
因為他如果不去的話,一旦訴災減免了稅賦差役,那也輪不到韓驢子家,他還得照常繳納。 陳浚在後面望著一行人想著村外走去,他覺得這些村民的所謂“訴災”多半不會成功,否則歷史上的王仙芝黃巢起義就不可能以濮州、曹州兩地為發起之地。
忽然,奇怪的一幕發生了。
那些要去訴災的村民中發出了陣陣慌亂的叫喊,人群向著後方退了回來。
“咦,這是怎麽了?”
陳浚見狀心中不禁疑惑,伸長了脖子望了過去。
只見人群向著兩側和後方紛紛避讓,閃出來一條通道,一名身穿縣吏衣裳的男子,手扶著腰間的佩刀,昂首闊步的走了出來。
“你們這麽多人,聚眾在此,意欲何為?!”
這縣吏環顧左右,傲慢的仰起頭問道。
裡正曹典見狀,趕忙上前叉手作了個揖。
“原來是張四郎,老朽有禮了。”
此人正是成武縣的捕盜縣隸的頭目張萬春,人稱張四郎。
張四郎卻是連回禮都沒有,而是依舊昂著頭,語氣很是不善。
“老曹啊,你身為裡正,不好好替官府奔走催稅,糾合了這麽多人,是要去哪裡啊?!”
曹典趕忙答道。
“連著兩年皆是災荒, 鄉鄰們都是難以糊口了,如今又要征繳夏稅,老朽和鄉鄰們,也實在是沒有辦法了,不得不去求見縣上的父母長吏‘訴災’,好給大家夥求條活路啊!”
這番話曹典說的真切,周圍的村民也都是紛紛附和了起來。
“對啊,我們要訴災!”
“我們要免稅役!”
“總得給俺們留一條活路吧!”
對於曹典和這些村民們發出來的聲音,那張萬春卻冷哼了一聲。
“哼,訴災?”
他稍低下頭,換了一副語重心長的口氣,對曹典說道。
“老曹啊,別怪我沒有提醒你,今年可不比去年了,我勸你啊,這訴災還是。。。。。”
張萬春說到這裡,偷偷瞥了眼隨他而來的那些縣衙胥吏,這才壓低了聲音,繼續說道。
“這訴災還是免了吧,否則,到時候不僅免不了稅役,恐怕還得吃刑罰啊!”
裡正曹典一聽,心中就是一緊張,如此說來,今年這位新來的縣令父母官似乎不那麽“慈閔”啊。
曹典剛想要小聲開口,再詢問一下詳情,旁邊卻突然響起一個粗大的嗓門。
“什麽!?免不了稅役?這是要逼著俺們餓死啊!”
這個聲音甚為洪亮,引得周圍的村民都是一陣騷動。
大多數都不知道發生了何事,但他們卻知道,要是今年的夏稅不得免,那不知道要有多少人要變賣家產,又要有多少人要家破人亡了。
“你這鳥廝,是何人?”張萬春張四郎臉色微怒。
“曹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