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6日(農歷三月十五)

　　【當日戰況:日軍左翼向武陽進軍，中路繼續猛攻洞口潭。】

　　上午陰

　　(219)

　　李玉蘭回到右內偏廈的樓上房間對黃雨燕說，韓飛一早上石老爺山了，沒見著。黃雨燕是一個有條理，很注重程式的人。昨天的事情都是在急急忙忙、沒有定數的情況下做的，難免有些問題。她想召集人開個會，理一理，統一一下看法，所以一起床就想與韓飛說下這事，沒想到他的注意力在前邊。

　　黃雨燕洗了一把臉，下樓倒水時，看見江娟在台階邊刷牙，心想:還是江浙人細心，自己出發時就把牙具忘了，真是不應該。一想到江浙人，她又聯想到了蔡志明，他是經常去江浙一帶的，也染上了那裡的習氣，接人待物精致細膩。噢！香秀也出來了，也不知他找到向導沒有，他和吳衣裳婆娘現在是在龍潭司，還是在兩丫坪?

　　見尤梅過來，黃雨燕才收住了心思。尤梅問今天的安排，黃雨燕不假思索地說道:“還是吃了飯再說吧！你是隊長，你定。”

　　說完這話，黃雨燕一下了產生一個難以名狀的感覺。她想了想，原來是一種回歸的感覺，是回歸到那天急急忙忙從漵浦趕回龍潭司，一回來就聽說諶長靜當了鄉長，等等這些事情之前的感覺:說到底是回到了戰前的感覺。嗨！還去叫什麽韓飛，懶散放縱一下不是很好嗎?但願今天無戰事！今天本就無戰事。

　　尤梅讓胡敏吹響了起床哨聲:嘟、嘟、嘟——。別動隊員快速起床，陸續從廊樓的南頭樓梯下到庭院，一、二、三班和機槍班分別集合、列隊、報數，然後由班長帶到胡敏面前，成橫排列隊。班長向胡敏報告集合人員情況，待三個班報告完畢，胡敏向尤梅報告集合應到數、實到數、未到數，和未到原因。胡敏歸隊，尤梅喊了幾聲“立正”、“稍息”的口令之後，說道:“下面請黃顧問訓話！”

　　黃雨燕向前走了幾步說道:“姐妹們！今天我們來到瑤山，和瑤族姐妹生活、戰鬥在一起，我們要特別注意自己的言談舉止，要給我們的瑤族姐妹留下美好的印象，要體現我們女子別動隊的風采和實力。講完了。”掌聲後，尤梅說道:“宣布一條紀律:不準一個人單獨出這院門，出院門要帶武器。”然後，胡敏跑步到前面，按程式解散了隊伍。

　　一些早起的瑤民在院牆內的某個角落、大門口，或者是周邊的山頭注視著院子裡這從來沒有看到過的情景:這些衣著不一、高矮胖瘦不一，但裝備統一、髮型統一的女人們，整齊劃一的動作和發聲讓瑤民們感到新鮮。有些瑤民是第一次看到女漢人，這些人產生了女漢人比瑤族女性精神的感覺。是否有瑤族小夥因此尋思出若乾項擇偶標準來，也不得而知。

　　南頭樓梯下忙碌的韓家三個男人將罐頭、餅乾再加昨日摘得的一些蕨菜一鍋煮了。韓祖明昨天請假去了一趟新金，晚上回來把兒子、女兒一切都好的消息帶給了陶釧，使得心情改善的陶釧越發欺負起韓祖明來，她要韓祖明必須等水開了才能下罐頭，罐頭煮爛了才能放蕨菜和餅乾。她不停叫嚷著，好讓所有人知道她的存在。這還不夠，她還要罵一通張魁山小氣，不給頭牛來殺。她說:“不說韓祖明在這裡吧，還有韓薦輝在這裡呢！他就這麽舍不得了?連一頭牛都舍不得殺，你那些牛放養在山上，又沒有浪費過你家的糧食。”

　　兩個瑤族小姑娘出了中堂門來叫正在等待開飯的黃雨燕。

黃雨燕聽不懂她們的談話，正不知怎麽辦好時，藍三妹出現在大門口。黃雨燕連忙招呼她過來。原來是藍德興的母親叫黃雨燕進屋說話。黃雨燕隻得叫上尤梅和藍三妹一起去見女主人。　　藍德興母親端坐在中堂堂首左邊的椅子上，方帕之下戴著幾件簡單的銀飾，衣著樸素和普通的瑤家女人相差不多，唯一可以看出不同的是她沒有系圍裙，雙膝上放著一塊墜著流蘇的熟麂子皮。藍德興婆娘陪著笑，坐在她婆婆的右手邊，她的打扮簡捷、得體，略顯消瘦的面頰還透出幾分紅潤。盡管她穿著和一般的瑤家女人沒有區別，但依然能看出這是一個很少上山乾活的女人。平日裡，黃雨燕能在各色漢人之間談吐自如、進退有度、躊躇滿志，一切都拿捏得很到位，但到了這兩位異族貴婦人面前卻有些拘謹了，不知說什麽是好。

　　還是老太太從容，寒暄幾句後，說道:“一直認為你們漢人中的女子都纏著足，是不出門的，想不到，也有和我們一樣不纏足的人。多半是，原來富裕，有人服侍著，就纏足，現在沒錢了，找不到人服侍，事都要自己去做，也就不能纏足了。”黃雨燕笑著，問道:“你們不纏足?”“不纏，我們這像我這樣很少上山的人都不纏足，那些整天在山上跑的女人就更加不會纏了。”“我們那裡也不纏足了，孫文當總統的時候就簽發了命令，不讓纏足了。”“我也聽從外頭回來的人說過幾回，這個總統，那個總理的，說是和皇帝一個樣，這也沒什麽稀奇的，就是換了個名字，蓮兒小時候喚做‘翠兒’，有人說這名字不好，‘翠’與‘碎’同音，後來就改成了‘蓮兒’。 一開始不習慣，覺得不好聽，叫著叫著，叫順口了就覺得好聽了。東邊山門鎮有個姓蔡的將軍還為這事鬧了起來，鬧得好些地方都不得安寧，那也是不該的。”“你是說蔡鍔將軍吧?”“是叫這名。你也知道?”“知道！上了學校的課本。”

　　“昨天呀！多虧你們。那些人不是好人，也不打招呼就來了，來了就來了吧，還殺人，也不說個理由。他們都說石老爺山的曹家是惹著他們了，依我看不是，多半是礙著他們的事了。你都是偷偷摸摸來的，但凡有點良心，見主人不高興，說幾句、打兩下你也得讓著呀，怎麽可以殺人呢?”“他們日本人就是這樣，已經殺了我們好多人了。在南京殺了我們好些人，幾十萬口。”“南京是哪裡?北京殺了沒有?”“也殺了，哪個地方沒有血案?連煙溪都被日軍轟炸過。”“要趕走他們！”“我們也這麽想，我們和你們一起想辦法，就能趕走他們。”“要得！德興和你們一起沒問題。有些人不同意，你們也替德興想一想，慢點來，莫太急了。”“我們理解。”“你們住我家，我高興，院子裡也熱鬧多了，就有一點，清早那個哨聲太響了。”尤梅插話道:“那是我們起床的……”老太太不等尤梅說完，打斷她的話，說道:“起床可以輕輕喊，那麽大的聲音，嚇出病來怎麽辦?”黃雨燕製止了尤梅的反駁，笑著說道:“那我們不吹哨了，從明天起，我們喊人起床。”老太太笑了，說道:“對嗎！”轉臉又對她的兒媳婦說道:“我們也不要礙著他們了。”說完，帶著人回後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