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8日(農歷三月廿七)

　　【當日戰況:日軍左翼在武岡近郊受到中國軍隊夾擊，損失慘重;中路停止青岩、鐵山方向的進攻。】

　　上午晴

　　(392)

　　今天，大屋場的早晨是從列隊號開始的，已經勞累了幾天的人們很難從清新、寧靜、溫暖、舒適的夢鄉蘇醒，江海濤警衛排石破天驚的號角有些不合時宜。只有在遠處，亦或者是在山巔;環顧周遭的空明，俯瞰山谷翻滾流動的雲霧;耳邊再響起這不知從哪裡，不知從哪個方向傳來的號角;那才是一種無與倫比的享受。

　　被號角驚醒的胡敏，看了看掛在牆上的哨子，扭過頭，又閉上了眼睛。她不打算讓大家起來晨練，她計劃讓大家好好地睡個懶覺;如果不出任務，飯後再讓大家洗個澡，漿洗一番，讓這些女人們回歸自己的本來面貌，回歸最原始的心態，做回女人。

　　胡敏再沒有睡著，翻了一下身，猶豫了一會，還是起床了。她穿好衣服下樓，想弄清楚院子外面是什麽人在操練。

　　諶運鐸沒工夫去關注士兵在不遠處的操練。他在將瑤民一早送過來的青草歸攏在一起。剛才，他告訴瑤民，今天不用送草了，昨天下午騾馬在草地飽飽的吃了一頓了，今早都不怎麽上槽。

　　胡敏看著操練中的警衛排，慢慢走近諶運鐸。“是江長官的警衛。”諶運鐸向走過來的胡敏解釋道。“什麽時候來的?”“下半夜。”“有一個排吧?”諶運鐸沒有回答，摟上一抱草進了馬廄。

　　胡敏往回走，在回想了警衛排的一些操練動作後，自己問自己，是哪個江長官，不會是江娟的爸爸吧?那天在面館，自己沒見著，仇玉蘭見著了，也不知長什麽樣子。夥房幫忙的陶釧問胡敏要不要也把人喊起來列隊，吳敏搖了搖頭，說道:“還是多睡一會吧，開飯再喊。”陶釧應承了。

　　昨晚和韓宗富擠著睡的韓宗久，打著哈欠從臨時圍起來的房子裡出來，被陶釧一把推了進去，說道:“衣服都不穿，就出來了，也不怕著涼。難怪你五爺罵你。”胡敏沒在意這些，上樓繼續睡覺。

　　外面的動靜也把藍德興吵醒了。雖然這幾天藍德興也耽誤了不少瞌睡，至少每天上午飯之後的小歇已經免了，但主要習慣還沒有打破，也就是說生物鍾沒有亂。他款步來到前院，輕手輕腳走向左內偏廈，站在窗戶外朝裡面看了看，見新做的屏風還沒有拉開，一個人伏在方桌上睡覺。仔細一看這人應該是韓飛，便走進去，把韓飛叫醒，到中堂說話。

　　藍德興知道情況後，叫人拿來毯子，讓韓飛躺在中堂的椅子上休息，自己去左內偏廈代替韓飛值班。

　　龍石雄把昨天下午為別動隊宰的羊，給背了出來，交給韓祖明。韓祖明笑得合不攏嘴，陶釧過來打了他幾下。龍石雄說:“你們是晚上回來的，沒趕上。他們每個連、包括運輸隊是一頭豬，特四排和你們是一頭羊。”穿好衣服出來的韓宗久問道:“誰是豬?”引發一陣可以噴飯的笑聲，但不待這笑聲完全綻放，立馬被壓了下去。在房間裡坐了一會，走出房間來到庭院的藍德興聽見笑聲，心想:笑一笑也無妨，只是這龍管家也太不會說話了。就是不知道還有沒有鬼子來，鬼子要是再來，豬和羊就沒處找了。不過只要把鬼子消滅了，沒有了現成的豬羊，就把乾肉、臘肉拿出來，怎麽著也得讓他們個個吃個肚圓。還虧得昨天殷長官不在，要不然這豬羊是殺不成的。

　　正想著，屋內傳來幾聲咳嗽，藍德興剛進屋，就看見屏風裡走出來一位容光煥發的中老年人。“江娟的爸爸?”“嗯！”“你是……藍寨佬?”“你怎麽知道的?”“昨晚，韓飛、江娟說起了你。”“不再睡會，昨晚……”“不了，也沒多少瞌睡。”“要吃點東西嗎?家裡還有苕和稀飯。”“不吃了，已經習慣兩餐了。”“我們這也都吃兩餐。家母胃不好，每天早上要吃一點，我們也跟著吃一點。你還別說，這樣精神足些。”“有醫生說，早餐其實更重要。”“那就吃一點。”“真的不用了，打完仗再恢復不遲。”“為什麽?這不過是件小事。”江海濤示意了一下，兩人操著板凳到了屋外，江海濤問道:“你知道宋朝有個叫宋仁宗的皇帝嗎?”藍德興搖了搖頭，江海濤繼續說道:“有一天晚上，宋仁宗聽見宮殿外有人在叫賣羊腳，就說肚子餓，想吃羊腳。服侍他的人起身去買，被他叫了回來。那人不解，宋仁宗解釋道:‘要是我今天吃了羊腳，以後，這宮內宮外就會天天準備，這樣一來不知道要殺多少頭羊，攪擾多少人。’”藍德興認為江海濤這是在賣弄，略帶揶揄地說道:“江長官，真是博古通今呀！”江海濤聽出了一些味道，說道:“哪能這樣說。瑤族也應該有自己的歷史，能否講述一二?”“我們這裡的瑤人，講究少，很多都和附近的漢人差不多。主要是人少，成不了氣候。只有一樣，我們十月份過盤王節，你們漢人好像沒有這個節。”“十月份?”“嗯！”“好像沒有，我沒過過這樣的節。有什麽說頭嗎?”“有。我們瑤人的祖先叫盤王，起先是一條狗。那時候有惡人作怪，皇帝就說，誰要是把這惡人殺了，就把公主嫁給他。結果，盤王把惡人殺了。有人見盤王是條狗，就說不能把公主嫁給盤王。公主跟皇帝說，帝王不可以失信於天下。這樣皇帝就把公主嫁給盤王。 可盤王是狗的身形，有損公主形象，於是他們兩人就進了深山老林，這樣也就有了我們瑤人。”“這又是一個關於守信用的故事，這說明你們瑤族也是一個重諾守信的民族，這樣的群體、這樣的民族是值得信賴。這也說明，社會是由相互信賴的人組成的群體，這一說法，早在你們瑤族誕生之初就有了。我們現在還有許多人認識不到這一點，真是可悲呀！”

　　江海濤停了停說道:“日本人為什麽侵略我們，就是因為他們強大了些就不願和我們合作，不願意用促進兩個民族相互信賴的方式來實現共同發展。他們這種破壞信賴，擴大人與人、民族與民族隔閡的行為是與世界發展的潮流相違背的。他們必將失敗。”江海濤的這些說辭，讓一向不怎麽看得起山外官員的藍德興肅然起敬。

　　江海濤還說:“我也是這些天才認識到這些的。有時也有所懷疑。別人不給你信賴，壓根就不信賴你，也不稀罕你對他的信賴，你給他以信賴，這不是愚蠢嗎?愚蠢至極。舍身飼虎，佛經中有個舍身飼虎的故事，說的是一位王子為了救老虎，把自己送給老虎吃的事。這不是一樣的嗎！只要能促進人與人的信賴，而不是破壞信賴，有什麽事情不可以做?這樣去做不是愚蠢，而是不可比擬的聰明睿智……”

　　藍德興又有一些聽不懂了，可他理解了大意，所以他認真聽著，沒有打斷江海濤的話。昨天剛跟上江海濤的那幾位軍官，也在屋內默默地聽著這位新長官的談話。他們聽懂的東西比藍德興多，思考的東西也比藍德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