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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天被剛才郝毓蘇一會說有罪一會說無罪的、肆意的、毫無理性的變化搞暈了,他還想說什麽,正揣度用詞呢,開會的人卻一個接一個地往外面走。等人都走光了,章天才慢慢起身離開。
在縣黨部外的街道上,他發現同來的推事李鐵並沒有跟上他,到了路口也沒有找見,他隻得獨自一個人往法院走。
早上那家常常有人排著的包子店,現在已經看不到人了。有一個人挎著包,打著洋傘從銀行出來,往西走去。理發店裡有一個女人在燙卷發,散發出一陣難聞的焦味。
一個農夫模樣的人,挑著一擔放著兩把豌豆苗的簸箕,問他要不要豌豆苗,可以便宜賣給他。章天微笑著謝絕了。那農夫很不高興,說了一些不友好的話。章天沒聽懂,也就沒有理他,省得生這份閑氣。
他不明白自己篤信的,最為基本的理論竟然如此脆弱,不堪一擊。而自己又找不到任何理由來駁斥他們。就從司法獨立來說:全民法律意識不提高,不尊重法律,不賦予法律以至上權威,司法又怎麽能夠真正獨立。而這一切的緣由來自法律本身:現在的中國法制和幾千年來的古代法制沒有根本的區別,也就是說法律只是政治工具、統治工具,而不是對社會本身所蘊藏的,基於平等、自由、公平、正義的秩序和規則的發覺;而要改變這些,幾乎不可能,再過幾百年也不可能。百年來,中國人所遭受的磨難,將會使中國人更加願意將自己的自由捐獻給國家,這對國家強大是有利的,但對文明的發展不利,對法制的發展不利。
章天不明白自己這種想法對不對,只是一念閃過而已。為了調整情緒,他對那挑著簸箕的農夫笑了笑。農夫沒有回應他的善意,反而不加掩飾地表現出了生氣。章天繞過農夫寬大的鬥笠,抬頭看見一群學生在雨中奔跑。
李鐵從後面趕了上來,說道:“你怎麽走這麽快?”“不快呀!”“不是說這個。葛長官有意在龍潭司籌建特別法庭,性質屬於地方法院的派出機構。我認為在這抗日的大形勢下,這個提議很好,很有必要。你說呢?”“誰?”“剛才的那位軍官。”
章天想了想說道:“我也覺得這事可行。”雖然,章天不喜歡葛勇這人,但一碼歸一碼,在龍潭司設置法庭是可行的。行政上,縣以下有鄉鎮、保甲,為什麽法院就不能有派出機構。其實章天還是年輕,不諳世事。他的“一碼歸一碼”的想法就不對。“一碼歸一碼”是一種理性思維,而在官場,這種思維是一種不切實際的愚昧,沒有人能真正做到“一碼歸一碼”。
李鐵問道:“名稱叫什麽?還叫‘人民法院’?”章天說道:“不能這麽叫。‘人民法院’意思是自治法院,有獨立性,不是派出機構。最好就叫‘派出法庭’。”
在回法院的路上,他們繼續談論著。“人員怎麽辦?”“一個推事,一兩個書記員。開始這個推事可以是助理推事,甚至可以是見習推事。”“我們這裡沒人願意去龍潭司。”“從龍潭司那裡找,除了有一定的文化程度,還應該有責任心,懂一些法律,最關鍵懂道理、有威信。”“那也太難了吧。”“也只是一個願望,慢慢來吧。權限以後再說,最關鍵的問題是經費怎麽解決。”“葛長官說他去跟縣長說,爭取縣裡解決一點,鄉公所解決一點,自己收一點。”“這樣最好。”“既然這樣,我去給葛長官回話。”“等一下,還有一點,請那推事要到法院來一趟,我們考察一下。”“那是當然。”說完,李鐵轉身快步走了。
章天希望葛勇推薦的人是他見過面的諶玉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