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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勇要通了龍潭鄉公所的電話派常少尉去找段承?，這可難壞了人生地不熟的常少尉。他先在鄉公所打聽，沒人知道段承?去哪裡了。他又去老街找，遇到了正在清理火災現場的李舜成和蔡志明，他們也沒有看到段承?。李舜成推測道:“回家了吧，不然昨晚他睡哪裡?”“他家在哪裡?”李舜成說道:“只知道他是上門女婿，他婆娘是哪裡人，這我還真不知道。要不然你再問一問街坊。”

　　走出巷子口，常少尉這才發現:哪有什麽街坊，大雨衝刷過的老街更加顯得空蕩蕩的，一條瘦弱的老母狗渾身濕透，有氣無力地在街上走著，使街道平添了幾分淒涼。常少尉拖著疲憊的回到旅社同這裡的夥計說起了這事。這夥計告訴他，街對面的楊家院子裡有好多做鞋子的女人，可以去那裡打聽，常少尉這才有了主意。

　　陳禹氏看著這位急切打聽段推事的年輕軍官，有些納悶:這段推事既不是正經人，也不乾正經事，怎麽會有正正經經的軍官找他?八成此人也不是正經人，也或者這人要找段推事的麻煩。陳禹氏下了小心，問道:“你們找他幹什麽?”常少尉正想詞呢，旁邊的婦人們也七嘴八舌地說開了，“是不是給他燒了的房子發補助?”“那房子不是他的，是李郎中的。”靦腆的少尉回答道:“我們長官找他。”陳老板讓婦人安靜下來，問道:“還有比你大的官找他，那他是不是發了?”盡管常少尉對陳老板提出問題沒有給予足夠重視，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陳老板還是告訴少尉，段推事的婆娘住在城北不遠一個叫金屏的村子，到哪裡問一個叫“謝麻婆”的，就能找到。

　　常少尉一個人打著雨傘出了城，一路向北。田野中偶爾能看見一兩個上了年紀的人穿著蓑衣戴著鬥笠，佝僂著身子在田野裡勞作。下了一道坡，又見一人背對著自己在插田，便上前問道:“大爺！金屏村……”話剛起了一個頭，常少尉看見那轉過來望著自己的是一張稚嫩而圓潤的臉，一張集萬種柔情於雙眸的臉，一張豆蔻年華的少女的臉。他窘得臉紅面赤，不自覺地收了聲。那姑娘笑著問道:“把你嚇著了吧?”常少尉這才緩過神來，慌慌張張走回了大路。那姑娘在常少尉身後說道:“沒什麽的，有什麽事的，你說呀！”常少尉頭也不回，默默地走開了，留下幾聲惋惜。

　　一會兒，常少尉走進一個有好些房子，規模不小的村落。四處打望除了輕輕嫩草和嫩草在春雨中發出的特有的芳香，什麽都沒找著。轉過一道彎，看見幾隻散養的烏骨雞在房前屋後的竹林裡覓食，其中一隻雞發出幾聲“咯咯”，飛騰而起，在不遠處落下，又“咯咯”了幾聲。

　　常少尉把傘從肩上放下來，看了看天。雨還在下著，他又把傘放回肩頭。他走向竹林深處的一個整潔考究的小小院落，仿佛有了進入神話的感覺。他走到半人高的柵欄前向院內張望，看見屋簷下躺著一條個頭很大的黃狗，心生害怕，正要轉身離開。一位面容姣好的少婦迎面走了過來，堵住了他的去路。“怎麽走了，你找誰?”“不找誰。”“不找誰！你說你不找誰，那你來這裡幹什麽?”

　　這時，屋簷下一位穿著淺藍單衣，身體微胖的少婦取下牆外的笸籮準備進屋。院外的少婦推開柵欄，喊道:“蘭蘭姐！”話音未落，見常少尉想離開，又對常少尉說道:“你莫走！”然後扭頭過去，繼續同女主人說話。“蘭蘭姐！這位軍爺找你。

你說你剛回來，自己男人還沒見著呢，就有小哥哥來找。我都等了好些天了，半個人的影子也沒有。”“哪來這麽多話?是不是靜娃把你×舒服了?這麽多話！”“可不是嗎！要不把這小哥哥叫進來，讓你也舒服舒服。看你這躲日本躲得人都瘦了，再不補一補就要垮像了。”“莫講了，看看他到底什麽事吧！”“那是，前兩天保辦所開會，說要愛軍人。”“什麽?不會吧?是不是愛護軍人?”“我也記不清了，問他。他還在雨中站著呢，夠傻的。”女主人對常少尉喊道:“長官！你進來。”　　常少尉走到屋簷下，看著兩位少婦，不知怎麽開口。女主人問道:“你有什麽事嗎?我們這裡的男人都去蓮荷和高祖坡了。”“我想打聽一個叫段承?的人。”“姓段，我們這一片沒有姓這個姓的人。你是不是找錯地方了?”“這是金屏村嗎?”“是呀。”“那沒錯，是這裡。她婆娘叫什麽‘謝麻婆’。”“‘謝麻婆’這也不是人名呀，大概是個麻子吧，我們這裡有好些個麻子，老的、少的都有。”靜娃婆娘說道:“好像有這麽一個人。招郎的，還是個推事。”常少尉連聲說道:“是！是！”女主人笑著說道:“你要早說是推事，這不就清楚了。他家在……”“慢點”靜娃婆娘說道:“那一家人都不好惹，你要告訴我們你找他的理由。不然，你得和蘭蘭姐進屋去睡一覺。”說完哈哈大笑，惹得常少尉滿臉通紅，不知道說什麽為好。

　　常少尉想起學校的老師說過的話。他說，去湘西可得小心了，你要是踩了女孩子的腳，她就會跟你走，甩都甩不脫。其實湘西沒有這個習俗，即便有，那也隻可能在特定時候、在特定人群中才會有，對於這些少婦來說，你踩她一萬次，她也不會跟你走。常少尉不知，努力回想剛才讓過這女人時，是不是踩著她的腳了。

　　女主人見常少尉還在愣神，笑著說道:“你看把我們長官嚇著了。長官！你為麽子找那姓段的，‘麻婆娘’的男人呢?”常少尉回過神來，回答道:“我們長官從漵浦打電話過來，說有事找他。”女主人說道:“那是公事呀，耽誤不得，那我告訴你吧……”

　　常少尉到了金黃衝，迎面遇到一位三十幾歲，沒打傘的男人，就向他打聽。“請問段承?、段推事的家……”“這裡沒這個人。要有，也已經死了。”旁邊屋簷下一位吃著飯的中年婦人說道:“你才死了呢！他死了對你有什麽好處！”由於方言的原因，常少尉沒太聽懂他們的話，但覺察到了不友好;所以，沒有進一步向那婦人打聽，沿著路繼續往山上走。

　　常少尉還不知道這中年婦女正是謝麻婆。謝麻婆跟上常少尉邊走邊問，把情況了解清楚後，立馬拖他進屋， 吃飯。常少尉見著段承?後說道:“葛長官從漵浦打電話過來，要你去一趟漵浦，明天上午到，下午考試。要穿深色官服去。”說完，常少尉謝絕了謝麻婆的熱情接待，推說還有事要做，回龍潭司去了。

　　段承?聽了這話，又高興又苦惱。高興的是這一定是自己的一次什麽機會，苦惱的是哪裡去找深色官衣。謝麻婆的弟弟不相信段承?有發跡的可能，壓根就不信，他說:“你看那人，毛都沒長齊。這事能是真的嗎?”而謝麻婆堅信不疑，問段承?能不能找人借一件官衣。段承?說道:“哪有借的！諶長靜有，借得到嗎?諶玉清、向新有，還有張魁安都有，借不到呀！”“想想有沒有其他辦法?”“辦公室我還有幾件軍裝，可顏色不對。”“那好辦，染！染一次烤乾，再染一次再烤乾，二三次就可以上色，我去看誰家漚了烏樹葉，你去拿衣服。”見段承?沒動，謝麻婆提高聲量問道:“你怎麽不去?”“他們要捆我。”“那我陪你去，我看他們誰敢！”

　　常少尉離開金黃衝時，透過雨霧看見前面，蠟燭形的山那面隱隱約約有閃光，激烈的閃光告訴他那邊在戰鬥:那是收復青山界的外圍戰鬥。當晚十九師收復了青山界，大黃沙的鬼子成了孤軍。

　　那插田的姑娘問常少尉道:“事情辦完了?”“辦完了！謝謝你。”“怎麽謝我?我也沒幫你。”常少尉羞澀地笑了，那姑娘也笑了。

　　少女的笑聲是可以把花草樹木、青山綠水、行雲流嵐都給帶笑的。常少尉感受到了，他的歸程走得很輕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