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韓飛快到鄉公所甬道口時，看見尤梅從裡面出來。想上前打招呼，可她看也沒看這邊，右拐向南走遠了。

　　拐過彎來，韓飛看到鄉公所庭院裡一個背著毛瑟槍、帶著瓜皮帽的家夥，正在招呼陸陸續續過來的民兵列隊。看著背影，韓飛覺得這人應該是諶玉清，於是喊了一聲“諶玉清”。諶玉清轉過身來，遲疑了一下，突然，驚奇地喊著:“若飛！”大步跑了出來。

　　“回來了！”“回來了，昨天回來的。”“平日請都請不回來，這要打仗了，你反倒回來了。”“你怎麽知道要打仗?”“早就有通知來了，要各地武裝都準備著，準備隨時投入戰鬥。”“你們能拉得上去?”“怎麽，你不相信?你不相信我，可不能懷疑你承先舅爺呀！”

　　諶玉清看了看王小波挑著的擔子，得意地問道:“不是特意來找我的吧?”“我們這只有你們這支武裝?”“當然。”“是叫抗日縱隊?”“抗日縱隊在漵浦，這裡只有四支隊，我負責。”“那就是找你了。”“說！找我什麽事?別看我不是正規軍，可我的人不少。”

　　韓飛正要說話，諶玉清打住了他，轉過身去，大聲喊道:“玉正！帶兩個人過來！”很快，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夥子，跑了過來，向韓飛問候道:“姐夫好！”見韓飛滿臉疑雲，諶玉清說道:“你不認得他了呀?小麻雀呀！”韓飛一拍諶玉正的肩膀，說道:“是的，認出來了！原來不叫這名呀！”“改了，嫌那名字是女孩子名字。”韓飛說道:“當年的小毛孩，現在成大人了。”諶玉清笑著說道:“還小毛孩，都準備結婚了，還小毛孩。”諶玉正撓著頭羞澀地笑了。

　　一個三十多歲的民兵跑過來，立好正，說道:“報告！報告支隊長，列隊完畢。”“好，歸隊！”諶玉清對諶玉正說道:“你就不去了，好好陪著你姐夫。”諶玉正說了聲“要得”，轉身接過韓飛手中的布袋子，跟在諶玉清和韓飛後頭，走進了鄉公所。

　　諶玉清吩咐諶玉正“先把東西放在議事廳”，然後對韓飛說道:“你的事沒我的事急，也不能讓你辦完事就溜之大吉。你放心，我很快就回來。”韓飛有些莫名其妙，問道:“什麽事呀?這麽急。”“幾個糟兵在梓坪鬧事，一會就完事，等著我。”說完，諶玉清領著二十來人，跑步出了鄉公所。

　　這院子原來叫“司衙門”，是前朝龍潭巡檢司的辦公地點。那時候，偌大的漵浦縣只有兩個巡檢司，一個在低莊叫鎮寧巡檢司，另一個就是這裡。前朝的巡檢司是小的縣衙門，所以辦公的地方被人叫作司衙門。

　　鄉公所有一正院和兩個偏院。南北向、略偏西的正院有規格相同的相對獨立的四棟兩層樓房，樓房為全木結構，六扇牆隔出五間獨立房間。甲樓、乙樓在南，靠大門，為前院，丙樓和丁樓在北，為後院，前、後院中間是一幢兩層重簷的大房子，房子一明兩暗兩偏廈，習慣上稱這房子為中堂、抑或明堂。中堂兩邊各設一月門，連通前後院。一處偏院在北面，現在做食堂使用，一處偏院在西北面，為羈押所，有高牆圍著。

　　在乙樓樓下的議事廳，韓飛問諶玉正，到底是什麽事這麽急。諶玉正告訴韓飛，有報告說七十三軍的十幾個士兵，要替一個女猺人去梓坪搶小孩。韓飛一聽便知是陳勁他們，但搞不清諶玉清為什麽說他們是“糟兵”，心想:由他們去吧，看誰是糟兵。

　　以前，後院東牆開有通向向承先院落的側門，

韓飛信步走出議事廳，想去看一看側門還在不在。剛下階基，正要穿過庭院，中堂台階上下來一人，喊了兩聲“長官”後，跑向韓飛。這是一個看上去四五十歲的瘦高男人，鼻子下還奇奇怪怪地留著一線小胡子，看著就不怎麽討人喜歡。他走近韓飛問道:“您可是韓長官?”韓飛有些遲疑。隨後跟上來的諶玉正說道:“姐夫！這是張叔，是乾事。”張乾事沒有讓諶玉正繼續說下去，他陪著笑對韓飛說道:“韓長官！鄉董有請。”　　韓飛隨張乾事走進改成了接待室的左臥房。站在主人座椅旁等候韓飛的是一個個子不高、肥頭大耳、穿著中山裝的中老年人，待韓飛跨進門檻，他連忙走向韓飛，招呼韓飛在門口的木椅上坐好，自己則坐在韓飛的旁邊。

　　“韓長官！鄙人諶長發，現待罪龍潭，求長官不棄裡舊。”“諶老，認得下官?”“韓長官威名，老朽豈能不知！”“我才回來，老家的事情不很了解。您是家鄉鄉長，應該我求您，為什麽您反而求我?”

　　張乾事插言道:“長官有所不知，剛才一百軍唐軍長在電話裡說，七十三軍和一百軍一樣是國民革命軍，對七十三軍的人不客氣就等於對一百軍的人不客氣，傷了七十三軍的人就等於傷了一百軍的人。要我們保證他們的安全。”“那你們跟諶玉清說去呀，跟我說不上。”停了停韓飛問道:“唐副軍長怎麽知道這裡的情況?”諶長發說道:“職保一方平安，方才耳聞四支隊欲與軍人爭持，恐生鬩牆，心中憯怛，故鬥膽向唐軍長呈報，唐軍長著職等及四支隊須聽命於足下，故勞煩足下屈駕梓坪一趟，替本公所平息事態。惶恐惶恐！”

　　韓飛正在費力理解諶長發佶屈聱牙的一席話，抬頭看見諶玉正領著向新有走過來，便站了起來。向新有搶先進門喊道:“韓薦輝！你小子也曉得回來呀！”諶長發走近向新有說道:“向參議，你來得正好，勞煩你和韓長官去一趟梓坪，可否?”“他是韓薦輝，怎麽成了韓長官了，不用那麽客氣。”韓飛起身，拉著向新有的手，說道:“有新，你也在本公所呀！還是個參議，年紀的，你能參個啥議。”“混唄，見過玉清了?”“見過了，帶著他的人跟我的人乾架去了。”“你的人！他曉得是你的人呀?”諶長發插言道:“不知！豈知?非長官點悟，職等怎知?”“見到娟妹沒有?”向新有不理睬諶長發，只顧跟韓飛說話，邊說還邊拉著韓飛坐下。諶長發見狀趕緊讓出座位。“見著了，昨天她在破泥坳。”“怎麽這麽巧，你寫信給她了吧。好小子，這麽多年了，我從來沒有接到你的信喲。”諶玉正插言道:“我三姐昨天生毛毛了。”“誰讓你插話了，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知道嗎?”“還當是小時候呢，就你愛罵我。”諶玉正委屈地說道，“要不是我你還不知道姐夫回來了呢。”“什麽時候你也是小屁孩。”向新有說完，對諶長發說道:“你們剛才說什麽地方呀?”韓飛不等諶長發說話，插話回答道:“梓坪。”向新有說道:“好辦，自家的事。雖然他現在是軍官，但我比他大，他聽我的。”說完，拉著韓飛就往外走。

　　“等一下！”韓飛轉身對諶長發說道，“唐副軍長說四支隊聽我的?”諶長發連聲說道:“對！對！”“也不能聽我的，有承先舅爺，還有玉清。只是現在這兩人都不在，我說一句話吧。”“您說！您說！”“趕緊通知十裡八鄉的隊員到支隊集合，集合好後，如果我和諶玉清沒有回來，就向一百軍臨時指揮部請示任務。”“好！好！“諶長發接著問道。”要是您回來了呢?”諶玉正昂著頭說道:“這還用說嗎！當然聽韓長官的呀。”韓飛拍了一下諶玉正的頭，轉身過來說道:“你是鄉董，還有一個勸告，那就是:你應該立即召集附近的保長、甲長、參議、鄉紳開個會。”“開會！為什麽呀?”“你不知道為什麽呀，那你去問一問一百軍臨時指揮部呀。”說完，韓飛一行四人快步向鄉公所大門走去。

　　向新有問:“真有什麽急事嗎?”“日本人可能今明兩天就會打到這裡。”“真的嗎！那我?”“也不用那麽急，先去梓坪，路上細說。”

　　出了鄉公所，韓飛看見路那邊向志富跟在吳輝玲屁股後面貼標語，他穿過街道，走過去問道:“向志富！你在幹什麽?”向志富哆哆嗦嗦放下了裝漿糊的桶子。韓飛笑著說道:“緊張什麽。我是想問你，你怎麽沒有和他們一起去?”

　　韓飛沒有帶過兵，帶隊執行任務的機會都很少，不知道用發怒來樹立威信，甚至對殷國志這種不經自己同意就帶隊出去的行為也沒有覺察出不對來。

　　向志富答道:“殷長官讓我看家。”韓飛抱著鍛煉人的想法，對向志富說道:“這家有什麽好看的，你和王小波回旅社準備一下，跟我去梓坪。 ”向志富、王小波領命回旅社去了。

　　韓飛看著牆上貼著的“血與火燃燒吧！燒盡萬惡的日本鬼子”的標語問吳輝玲:“這標語是誰寫的?有功底。”吳輝玲答道:“十一中的尤老師。”“什麽油老師、鹽老師。”

　　見路上沒有了行人，韓飛看了一眼向新有，回過頭十分嚴肅地對吳輝玲說道:“吳輝玲！事情很緊急，你們要做好走反的準備。”吳輝玲驚奇地問道:“什麽情況?”韓飛壓低聲調說道:“日本鬼子很快就會來龍潭，你和你媽媽，還有你弟弟跟諶娟到嶺腳去，我和諶娟說好了。”聽到日本人真的要來，吳輝玲思緒混亂，根本就沒聽清楚韓飛下面的話，問道:“你說什麽?再說一次。”韓飛又說了一遍，吳輝玲這才弄清楚韓飛的意思。韓飛話音剛落，吳輝玲又問道:“那我現在怎麽辦?”“繼續貼標語，不要到聲張，今天晚上沒事，下午有空再去接家裡的人，明天一定要離開龍潭司。”吳輝玲語無倫次地問道:“那我們學校的老師同學呢?還有十一中老師同學。”韓飛安慰道:“到一定時候，會有人通知他們撤離的。”

　　全副武裝的向志富、王小波戴著鋼盔，提著湯米衝鋒槍跑了過來。韓飛衝他們大聲嚷道:“你們拿這些東西幹什麽?”向志富用膽怯的目光看了看韓飛，說道:“殷長官他們就是這樣出發的。”“伍建明去了嗎?”王小波回答道:“旅社裡沒人，只怕是也去了。”“這小子，當勤務兵還真是屈才了。”說完，韓飛把自己的鋼盔罩到諶玉正頭上，拿上湯米和大家一起向梓坪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