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東廠門樓裡閃出來的青衣人,滿臉都帶著不耐煩,皺著眉頭瞅瞅譚天保等三人,一副酸氣地說:“尊駕是誰?有事麽?”
一個差役陪著笑臉說道:“回番爺,我們是九門提督府的公差,這裡有譚先生,自稱是您這裡的屬下,不知道此事可否屬實……”
公差是惹不起東廠番役的,因此說話時語氣謙恭,不住點頭哈腰。
青衣人揮揮手,“去去去,今天管事的不在家,你們改日再來。”那神情就象打發要飯的乞丐一樣。
差役趕緊說道:“番爺且慢,這事是提督大人和刑部龍大人共同交待的,事關重大,這位譚天保譚先生……”
青衣人根本就不想聽他說下去,兩眼一翻,“少廢話,滾開,從哪裡弄來一個要飯花子到這兒搗亂,再羅嗦亂棒打死,滾。”
態度異常蠻橫。
兩個差役有些傻眼。雖然早知道東廠牌子硬,但也沒想到竟然辦點公事也如此困難。
這時候譚天保眉頭一皺,計上心來,用手提褲子,裝腔作勢地叫道:“哎喲,我內急,憋不住了……我要去茅廁。”
青衣人衝他一瞪眼,“滾。”
譚天保捂著肚子叫道:“不行了,再憋著要拉在這兒了……屎尿要竄出來啦……”
一邊嚷嚷,一邊朝著院內一個茅廁奔過去。
他的打算是——我先進了茅廁再說,只要躲開你們的視線,就能尋找脫身的機會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跌跌撞撞,大步流星地直衝進茅廁裡,但是他剛剛闖進廁所裡,第一眼就發現——茅坑上倒著一具死屍!
啊?
譚天保嚇得一愣神。
東廠雖然是龍譚虎穴,但是也不至於隨便在廁所裡就殺人吧。怎麽有屍體躺在這兒?
定睛仔細看,躺著的屍首脖子上被砍了個大口子,血流如注,並且血水還在往外淌,顯然是剛剛被殺不久。
譚天保的心又咚咚跳起來,他目瞪口呆,想不明白這裡邊究竟是怎麽回事,心說:乖乖,不好,今天肯定是個黑道凶日,處處透著凶險古怪,老子還是趕緊想辦法逃命吧。
可是這間廁所很小,並無後窗,並且建有頂蓋,沒辦法跳牆逃走,譚天保急得轉了個身,隻好又從廁所裡走出來。躲在廁所的掩牆後,伸長脖子朝外張望。
這一望之下——
不禁又嚇了一跳。
只見剛才押著自己來到東廠的那兩個差役,已經倒在地上,被人殺死在院內了。
這倆人一個頭朝下倒在門樓內的台階上,另一個橫著倒在門洞裡,那情形就和廁所裡這具屍體一樣,都是脖子上被割了個大口子,一擊致命。
譚天保的腦子裡嗡嗡直叫,他陡然嚇出了一身冷汗,我的個乖乖……這到底是怎麽了,連一聲呼叫都沒聽見,倆公差就驟然間去了黃泉……
他覺得渾身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仿佛白天見了鬼。
快……
快逃吧。
管他到底怎麽回事,但願與老子沒關系,譚天保疑神疑鬼,心驚膽戰,撒開兩腿就往門外跑。
就在這時候,他聽到耳後生風,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肩膀上猛地被人一把揪住,象老鷹提小雞一樣給提了起來。
譚天保經過這些天的折磨,形削骨立,渾身無力,毫無抵抗能力,被人抓住肩膀,渾身就軟塌塌地一點反抗余地都沒有,他心道:糟糕……老子這回真要歸西……
就在這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一陣胡琴聲。
“嗡——”
胡琴聲悠悠揚揚,來自院外。
譚天保猛然想到——一定是牆外那個侏儒,是他在拉胡琴。情急之下,他想喊叫,但是剛剛張開嘴巴,就被人從後邊一把捂住,然後整個身子都給提起來,挾在了腋下。
挾持著譚天保的人力氣很大,臂下夾了個人,渾若無物,飛身直奔後院。譚天保的頭朝下,隻感覺到地面在迅速移動,挾著自己的那人兩條腿在奔跑。
接著,好幾個人的腿出現在譚天保的視野裡,因為身子倒懸著,看不真切,似乎這些人都穿著青衣麻鞋,都在奔跑,還有人在叫嚷著:“快,快,從後院走。”
譚天保一陣頭暈湧上來,血流倒灌,眼前的視野逐漸模糊,似乎覺得自己被人挾著上了一架梯子,然後牆過一道牆……渾身顛簸了一陣,腦袋似乎撞上了什麽東西,然後就暈過去,什麽也不知道了。
……
後腦一陣疼痛。
譚天保痛苦地睜開了眼睛。
第一個感覺是——我還活著。
頭痛,難受,惡心……這些感覺讓人不爽,可是它起碼能證明一件事,你還活著。
“天保,你醒了。”
一個聲音湧入耳鼓。
天保……這個稱呼讓他異常親切,這是自己人才會這麽叫,這稱呼似乎很久沒有聽到過了,心裡驟然感覺到一種溫馨。
他側過臉去, 定睛一看,旁邊站著一個氣宇軒昂的漢子,中等身材,一雙眼睛灼灼放光,精光四射。更惹眼的是,他的腰裡別著一條大銅煙袋,二尺多長,煙袋鍋就象小孩子的拳頭那麽大。
這是兵器,名曰“攔面叟”。
啊……
認出來了,這人叫甘雨堂,他是蓮花黨的人。還有那個拉胡琴的侏儒,都是蓮花黨,當初在成都的時候,譚天保曾經和他們打過交道。
這可是喜出望外。
甘雨堂……雖然和自己並無深交,但是譚天保這回真真切切地意識到,自己得救了,真的得救了。這次是千真萬確地撿回了一條命。
“甘先生,原來是你,”譚天保一骨碌爬起來。
“躺下,”甘雨堂微笑著示意,“天保,你身子很虛弱,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你怎麽被人押著去了東廠?”
“我……”
譚天保想起這些事來,不由得一陣心酸。
唉……真是一言難盡。
“甘先生,我隨著秦將軍征楊應龍,勝利回師後,被小人所害,綁架到了西安,後來落入高迎祥軍中,稀裡糊塗被官軍俘虜,押到京城,我謊稱自己與東廠有瓜葛,他們這才押著我去驗證……”
譚天保不想說得太細,三言兩語,把自己的遭遇講了一遍。他問道:“甘先生,我還正想問你呢,你怎麽會救了我?”
甘雨堂點了點頭,“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