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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青》四十四 照人來
從西域往大宋,數十年來都隻一條河西走廊,大夏的軍隊也就是仗著這一點,才對河西走廊嚴加控制,向來往的客商課稅。

  此時驟然知曉這舊吐谷渾路,百花難免心生不安。

  楚清飲罷一杯酒、又道:“不止如此,唃廝囉還在青唐城設立了榷場,甚至派兵護送商隊;聽哥哥說,每天都有數以萬計的商人從那條道途徑青唐城去往汴京,更有商人在青唐城定居,久而久之,那條路便被稱作‘青唐路’了。”

  百花沉默良久,歎道:“原以為佔領河西走廊便能扼斷大宋的貿易咽喉,殊不知天下之大,大白高國不過在這四面楚歌的腹地上。”

  楚清方才連著喝了好幾杯,此時後勁上來了、便拉著百花鬧:“阿皎你怎麽不喝,你快陪我喝。”

  百花拗不過她,再喝了三四杯便覺得臉上火烤似的燙起來,方才想的事情也沒頭沒尾地混入繁雜的思緒中去。

  楚清提起酒壺輕飄飄的,揭開蓋子一倒才發現已沒酒了,忙高聲叫白蒿添酒。

  一旁伺候的幾人走來瞧見這情景,都忍不住地掩嘴笑,珊瑚見楚清醉裡失態,關切道:“要不就讓娘子歇在這裡罷,喝成這樣送回去也不好交代。”

  琥珀道:“娘子的軟轎向來是直接抬進垂花門的,不必擔心鬧得別人知道。若是夜裡留在這了,明兒早上哥兒醒了見不著娘親要鬧的,只怕到時候才是瞞不住。”

  百花神思已有些飄忽了,強撐著去拉瑾瑜、讓她備轎送楚清回去;說罷搖搖晃晃地起身、要回皎月齋去。

  白芷瞧見百花是被攙著回來的,忙取了溫著的醒酒湯來,又道:“喝了這幾杯,只怕明天起來要頭疼了。”

  幾人七手八腳地忙著,待到給百花洗漱罷了、換了乾淨的中衣,一切收拾妥當才伺候著她歇下了。

  承平寨這酒後勁雖大、卻不上頭,百花安安穩穩睡了一夜,醒時隻覺得有些口渴。

  此時四周還是漆黑一片,百花伸手推開窗戶、瞧見月兒還掛在樹梢上,便知道已是後半夜了。

  她估摸外頭值夜的珊瑚多半睡著了,便自己撩了帳子起來倒水喝。

  正當此時,只聽得東窗上輕響三聲,隨即有黑影閃過。

  珊瑚睡得淺,被那聲響驚醒、叫了一聲“公主”,隨即起身推了窗一躍而出、追著那人去了。

  百花擱了茶杯,伸手取下一旁掛著的披風,也跟著躍了出去。

  那黑衣人跑出幾十步去便堪堪停住,回頭卻見珊瑚的長劍已送到了;他側身躲過,右手去奪珊瑚的劍、左手拉下面罩,低聲道:“姑娘手下留情。”

  珊瑚見他伸手來拿劍,忙轉身回肘去擋,聽得這句時已收不住手,這一肘結結實實地打在那人右臂上。

  待到看清楚那人的模樣,珊瑚又驚又喜道:“狄指使?”

  話音未落,只聽得遠處有人厲聲道:“誰在那裡?”

  狄青方才奔出幾十步,故意選了處背光陰暗的地方才停下來,巡邏的侍衛從亮處望過來瞧不真切,為首的領隊正欲前來查探,先出口問了一句。

  夜風簌簌中,只聽得女子清越的聲音:“是我。”

  領隊聽出百花的聲音,拱手行禮道:“更深露重的,公主當心身體。”說罷領著眾人去了。

  狄青站在原地,瞧見火光的暖意一去,周遭都是冷冷的月色,百花靜靜地站在清輝中,恍若遺世獨立的仙人一般。

  兩人中間隔了十幾步,狄青卻不上前、站在原地拱手賠罪道:“深夜驚擾實屬無奈,還請公主見諒。”

  百花微微點頭:“無妨,先移步皎月齋說話。”

  夜裡皎月齋都上了閂,白芷幾個還睡著,珊瑚便從正屋的窗子裡回去開門,余下二人悠悠地往正門上去。

  百花一步一步踩著月光,低聲道:“狄指使好身手,知州府也罷了,連這守衛重重的親王府也進得來。”

  狄青低歎一聲,聲音裡滿是歉意:“貴府上守衛森嚴,若非白日裡進不來,狄某也不會如此失禮了。”

  說話間兩人已走到正門上,狄青抬頭瞧見門頭“皎月齋”三字雋逸灑脫的,兩旁又題著“耿耿憶瓊樹,天涯寄一歡”,隻覺得風雅得很;珊瑚迎了兩人進來,複又閂好了門退下去了。

  皎月齋裡種了些銀杏,春日裡已長得枝繁葉茂了,百花轉頭道:“怎麽?延州出事了?”

  “劉平將軍身陷投敵惡名,此前從宥州討回的兩名士兵也突然失蹤;河中府禦史衙門經此一節只怕已失信於官家,劉將軍家兩百號人性命危在旦夕。”

  狄青是在回延州的途中知曉此事的,張衷李宜二人正一路地尋他,請他早做打算。

  孫富二人失蹤,河中府的人即便到了延州,查無人證也是枉然。

  此前文大人已將范大人親筆手書轉錄上呈,此時若鬧出人證失蹤一說,便是給黃德和一黨當靶子,輕則參上一本玩忽職守,重則便是偽證欺君、結黨營私的罪名也能扣過來。

  他得了消息半刻鍾也沒耽擱、馬不停蹄就往興慶府來,一路上跑壞了好幾匹馬。

  黨項是遊牧民族,建國又短,還不曾有這樣官官相護的事態,百花聞言蹙眉道:“大宋朝中竟有人能隻手遮天、蒙蔽聖聽?”

  狄青沉默了片刻,又道:“公主應當明白,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百花聽出他是想借著巴勒一事試探她的處境,轉頭岔開話題道:“即便如此,你去宥州再尋兩人豈不方便,何必千裡迢迢跑來興慶府?”

  “要在宥州數萬軍民中尋到忠義無畏之士, 實在如同大海撈針;再者,就算找到,區區小卒在高官權臣的重壓之下,難保不會倒戈——金明砦那兩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如今也不知是被滅了口還是逃走了。”

  狄青垂了眸子低歎,字裡行間滿溢著無力感,“敵暗我明、敵眾我寡,實在是防不勝防,正因如此,狄某才冒險而來,鬥膽向公主討一個人。”

  百花聞言微微抬頭,挑眉笑道:“狄指使為了兩名無關緊要的士兵便獻了一計釜底抽薪,不知這回又打算用什麽來換呢?”

  狄青聽得這一句便知她已應允了,心下立時豁然開朗、笑道:“公主若有所求,狄某萬死不辭。”

  百花狡黠道:“包括,要你替他留在興慶府?”

  此時晨光微明,百花披著淺杏色軟毛織錦的披風,一頭長發如墨般潤澤,她微微抬著頭,烏黑的眼珠閃著光澤,竟讓狄青想起雲台山上的小鹿來。

  狄青微一恍神,大大方方笑道:“若我應了,便是不忠不義之人,公主又怎麽肯用呢?”

  百花笑著揭過這茬,正經分派起來:“我在翔慶軍有一處宅子,你且去那候著;人一要到,我自會派人給你送信。”

  狄青道:“公主還不曾問我那人的名字。”

  百花揚起嘴角,語氣有些輕快的得意:“盧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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