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果從來不知道,進宮伺候皇帝這事也時興買一送二。
瞧著陸家那倆雙胞胎中的小妹陸美顏,唐果回想起夫君陛下前幾天晚上說的話:果兒啊,上次園中攔你喊冤之事,沒有將你牽扯上。我順勢敲打了曹寅、李煦,江寧、蘇州兩處織造府就此安分下來。內務府的人沒能得著好處,準備好的幾個後招沒使上,定不甘心。咱們離開的日子近了,我對江南官場的清洗即將開始,那送花送草的事兒估計就在這幾日。所以,從明兒開始算是“多事之秋”。若是有意外的人出現,或是意外的事發生,果兒隻隨心意處置便是,無須委屈自己。放心!別怕惹禍,你一貫太小心謹慎了。我知道,你怕給我增加負擔,其實根本不必。無論你怎麽做都可以,便是真的惹了禍又如何?多大的麻煩我都能善後。
皇帝說完這話第二日,便出去考察了。算起來,已走了有四天。
意外的事果然出現。
皇帝巡察至太湖。太湖以前連年漲水,淹毀田地,老百姓沒了田地卻還要照舊納糧,皇帝於五年前下旨嚴厲斥責地方官,命其查明近年百姓的田地損失,並減免糧稅。同時命人整治太湖,修堤治水。此次皇帝前去,便是要看看實地效果如何。
結果比較讓他滿意。
百姓感皇恩,獻湖魚兩尾,自釀美酒兩壇。皇帝很高興,與隨行眾人飲酒吃魚。
晚上宿在當地一富戶騰出來的園子裡。這本是出巡之時的平常之事,時常有地方士紳恭請皇上遊幸駐蹕自家園子,並以此為榮。
然而當夜便有狗血事件“發生”:帝醺,夜半口渴飲水之時,聞琴聲。琴聲悠揚,頗得帝心。次日召見彈琴之人,乃園主遠親阮氏。其人曼妙無雙,發長七尺有余,言辭文雅,媚態鮮妍。帝悅之。阮氏亦欽羨帝之風采威儀,心折不已。
總之,一見鍾情的狗血折子戲,在各方細心安排、配合之下上演了。
因為皇帝要繼續巡察,便命人送阮語回江寧織造署。當然,明面上,是下面的人孝敬鮮花到皇帝駐蹕地,供主子們觀賞。
如今站在唐果面前的陸美顏,即是狗血劇女主角阮語的表妹兼侍兒。她是來代她表姐阮語向唐果告罪的。
據說,阮語因長途勞頓,身體不適,不能親自來向唐果請安。
唐果心中搖頭。這位阮語是真的不懂,還是有意為之?或是受人挑撥指使乃至於被誤導?
以身份地位論,她根本沒有向我請安的資格。她連個庶妃都不是,所謂“妾身未分明”,弄這麽一出,啥意思?難道以為皇帝喜歡聽她彈琴,又把她送回“行宮“,她便和其他的“花”不同了?
亦或是……給我一個下馬威?挑動我的火氣,讓她在皇帝心中落個委曲求全的印象?
也有可能是別人暗算,既陷害她,也抹黑我……
想不明白……
既然如此,那就按規矩辦好了。
唐果打定主意,看了靈芝一眼。靈芝躬身一禮,表示收到,遂對陸美顏道:“阮氏無名無份,無須向唐佳夫人請安,告罪之言,實屬多余。”
陸美顏臉色忽青忽白,委屈窘迫,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靈芝對孫九道:“孫公公,你知會一下,讓魏公公安排人教教她們規矩。主子仁慈,這事在咱們這兒,那便當成個笑話,倘若是別處,換個主子,可沒這麽便宜!將陸氏帶出去吧。雖說未必能跟進宮去,但既已進來伺候,便要守自己的本分。
她要是真在這兒哭出來,主子心慈不罰她,管教宮女的嬤嬤可饒不得她!”
陸美顏想哭不敢哭的被帶出去了。
唐果靠在椅背上發呆。
那一日在陳家的園子裡,陸家的雙胞胎還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今日已身為奴婢。
縣丞終究比老百姓有地位,更不是奴婢能比的。在家裡多自在!做什麽這麽想不開,跟著到這兒來?能否進宮去尚在未知之數。縱使進宮又能怎樣?難道個個當主子嗎?
這個阮語……究竟是誰的人呢?皇帝也沒大搞清楚。她母親和陳渶的夫人是手帕交,陳家為了這個,也為了將來能借力,幫了她的忙。她那個做縣丞的姨夫陸慕升上躥下跳的促成此事,花了不少銀子。皇帝那晚住的園子,就是陸慕升胞兄騰出來的。她是煙霧彈,正主是誰?陸家雙胞胎裡的一個?看著不像……
唐果理不清這些錯綜複雜的關系,索性扔一邊,等夫君自己來分辨吧。
算日子已是四月二十五,預定二十七離開江寧,皇帝將於二十六日回來。
這兩日江南官場氣氛十分緊張。隨同皇帝南巡的各路巡查禦史們,一口氣參奏了二百多江南大小官員。其中三十四人罪大惡極,被皇帝下旨就地處斬;另有貪腐官員七十九人摘掉頂戴,發配西伯利亞為奴,家人沒隨著發配的,直系子孫三至五代不得出仕,杭州織造甄永嘉赫然名列其中。剩下的一百來人,依據罪責輕重,革職抄家者有之,丟官罷職者亦有之,最輕的是降職。
原還有王子騰等江南大員及隨駕官員上書,請皇帝暫緩對一些人的處罰,以免因為新舊官員接續不上,引發江南政局動蕩。皇帝不準。那種情況也沒發生。舊的拿下,新官員很快到位。觸覺靈敏之人開始琢磨,皇上只怕是有備而來,於是更加的小心謹慎,不少伸出來的手,都悄悄縮回去了。
皇帝這一斷然舉措,讓江南和京城很多人坐不住了。二百多官員,背後連著不少大人物。別人不說,隻王子騰就損失了七、八個心腹,隻好暗氣暗憋。他和內務府裡的朋友圖謀江寧織造的位子沒成功,自己的勢力反而被削弱,心裡的鬱悶可想而知。
然而事情還沒結束。皇帝於四月二十五日下詔,江蘇、江西、安徽分置總督,王子騰任江蘇總督,現任江西巡撫升任江西總督,江寧知府陳鵬年升任江西巡撫。現蘇州知府劉知遠升任江寧知府。
官場上的事情,唐果聽聽就算了,皇帝下決心整頓,應該會有效果的。她隻盼皇帝平安歸來。畢竟是在外巡視,江南形勢複雜,盡管護衛嚴密,她仍然擔心。
四月二十二五晚,阮氏及其侍兒陸嬌顏食物中毒,陸嬌顏不治而亡,阮氏幸而生還。
唐果很快接到了報告。
她心中一翻騰,到底出事了!
陸嬌顏死了?這……
唉!為什麽非要進宮?
定定神,唐果問是誰在處理這事。
孫九回說,皇帝身邊的魏珠和這園子的總管以及負責接駕事務的官員都已到場。調查也已展開。
唐果點頭。又叫來陳小妹一問,知道皇帝留下的暗衛已在查了。這就好,她只等聽結果吧。這當口,事兒還不知是衝著誰呢。少做少錯,以不變應萬變。也不能真的惹出一堆禍來等著夫君收拾。
四月二十六日早,調查結果尚未出來,園中起了流言,矛頭若有若無的指向唐果。
唐果隻疑惑一點:怎麽不傳到外面去呢?傳遍天下不更能打擊我的名譽麽?是怕事情鬧太大,皇帝即使為了自己的面子,也得一查到底,到時候會真相大白嗎?
暗衛傳來的消息是,各種跡象和證據指向甄寶玥,不過據他們判斷,真凶肯定不是她。根據一些蛛絲馬跡,倒像是園子裡的一個廚師做的。隻不知背後是誰指使,正在追查。
皇帝於下午返回。
和唐果見了,還沒說上幾句話,有人通報:阮姑娘求見。
唐果略感意外,上午不是還下不了床呢麽?趙太醫是皇帝信任的人,他的診斷不會不準的吧?
“傳她進來吧。”皇帝道,又對唐果說道:“果兒見見她不就明白了嗎?別費那個腦筋猜了。”
“嗯。 ”
皇帝將她左手合在掌心,“果兒啊,你心裡不開心,因為有人死了?”
唐果一驚,確實。她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的接觸到宮鬥死人。這和那拉氏去世那次不同,那拉氏更接近於解脫,且是讓人有準備的。
她幾日之前,還見到陸氏姐妹活蹦亂跳的,忽然就中毒死了,她心裡總覺得悶悶的。
“隻感覺悶悶的,她們姐妹跟著來幹什麽啊?在民間過普通日子不好嗎?”
“哼!半是父母之命,半是自願。果兒可知道,那陸氏姐妹平日裡最嫉恨的人,是誰嗎?”
唐果看看皇帝,該不會……
“阮語?”
“不錯。”
兩口子正說話,阮氏由兩個嬤嬤支撐著挪進來了。
唐果總算見到這位的真容了。
我見猶憐。
可惜,有了這幾日的鋪墊,唐果憐不起來了。然而身為女子,對人家的美貌還是心悅誠服的。
相較於當年還是小女孩兒、沒啥身材起伏的林黛玉,這位才是病態美的極致。
腰如束素,弱不勝衣;眉如翠羽,眼含秋水;估計是走路對於她屬於高強度運動,肌如白雪起了紅暈,越發顯得唇若塗朱。長發最上面一部分梳成雙髻,剩下的那部分直垂而下,恰好垂至足踝處,配合著金步搖,走起路來飄飄擺擺,映襯著一身淺到接近白色的米白漢服,萬種風流說不盡,千般嬌媚惹人憐。
“給陛下請安。”美人眼含淚光,搖搖欲墜的下拜。
可以使用回車、←→快捷鍵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