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自到了江寧，便忙著接見江南省的各級官僚，了解地方工作情況。政事告一段落，又有退休老臣們來拜，遂賜宴眾人，君臣歡聚。
宴會結束，已是三更天過了。
有人引路，皇帝回到住所。
除了正堂亮著燈光，其它各屋都是黑的。
與以往不同，愛妻沒有打著呵欠看書或是半閉著眼睛玩耍等他。
趕了幾日的路，大概是累了，睡著了?皇帝微笑，果兒啊，昨兒晚上讓你早睡，你不肯，非要陪著我批折子。這回困了吧?你又不像我，熬夜習慣了的。
裡屋一點兒亮光都沒有，守夜的是誰?雖說朕和果兒一起住之後，晚上守夜的奴才都打發得遠些，可也不是沒有啊?況且朕還沒回來……這裡的奴才敢怠慢果兒?
不對，靈芝、紫芝幾個必會在的。
“奴婢給陛下請安。”皇帝起疑之時，角落裡當背景的女人上前行禮。
皇帝微微一愣，見請安的兩個女子，杏眼桃腮，嬌柔嫵媚，燈光下萬種風流，千般風情，俱是世間難尋的絕色佳麗，心下已然明了。
“小德子，這是朕的住處?”
皇帝停住了腳步，站在正堂，沒往裡去。
“回陛下，奴才一直跟在陛下身邊伺候，也是頭一回到這院子。是這裡管事的安排好的地方，奴才們過來布置的。引路的叫周順。奴才出去問問他?”
皇帝沉默一下，道:“不必了。讓他帶路，去唐佳夫人那兒。”
“是。”
時值農歷十四，月明風清。
居住區分兩部分，皇帝與唐果的住所正處於每一部分的首領位置，遙遙相對。
皇帝一路行來，對周圍的建築布局略做觀察，心中冷笑。
果然是按規製辦事！
按規矩辦事的好奴才！現在不揣摩上意了?
朕倒要瞧瞧，奴才們到底有多規矩?！
唐果的院子就在眼前了。
唐果立於梅樹之下，正往外看，見他回來了，開心一笑:“你回來了。今天很晚呢！喝酒了?”
皇帝心中溫暖，滿是喜悅憐惜之情，快走幾步到了近前，攜了她手，笑道:“我自來厭惡喝酒的，和老臣們在一處，也僅是意思一下罷了。倒是說話多些，就到了這時候。果兒沒困嗎?昨兒睡得那麽晚，今兒又奔波許久，怎麽不早早睡下?”
“我什麽也不用做，也沒覺得累，現在還不困，你呢?忙了一天，很累吧?洗個熱水澡，早點兒睡吧。明天的日程也是滿滿的?”
“嗯。果兒啊，你明天好好休息，後天晚上帶你去夜遊秦淮河。”
“好啊。”
夫妻倆誰也沒提院子的事。別人的安排，是別人的事。至少在他倆之間，這個安排並無意義。
一夜好眠。
早上起來吃飯，自然要接著擺規矩了。
按規矩，皇帝要想和唐果一起吃飯，必得宣召。就算倆人昨晚住在一起，也得皇帝先說一聲，恩準唐果在一處吃飯，唐果謝恩之後才行。
皇帝牽著唐果的手，笑道:“果兒也瞧瞧這個排場。”
二人分別在椅子上坐了，皇帝轉頭吩咐:“傳膳。”
小德子接著喊“傳膳。”
外面的小太監一個接一個的喊“傳膳。”
唐果第一回見，暗笑不已，和電視上演的差不多。不過人家這個可是現場版，比那個嚴肅多了，而且距離好長啊。聽這一個傳一個的，

算算人數和間距，後面的聽不見了，約摸估計，從這兒到廚房，不對，是到膳房，得有二裡多地吧?好在是初夏，這兩日天氣炎熱，不然這麽遠弄來，黃花菜真的涼了。
這還是在這個規模相對小些的“行宮”裡呢。
嘻嘻一笑，看向夫君。
夫君正吩咐小德子傳一堆人來聽賞呢。
唐果也不認識誰是誰，只聽見個“曹寅”比較耳熟。
皇帝說了一串名字，大概認為差不多了，拿起水來喝了一口。看老婆很有求知欲的望著自己，皇帝微笑:“果兒想起什麽了?”
“陛下啊，我突然想起一句話，黃花菜都涼了。呵呵……你知道為啥這麽說不?有啥典故啊?”
“哈哈哈……”皇帝大笑:“果兒啊，你的想法總是這麽有趣兒。太應景兒了！這話還真有個來歷。原話是這麽說的，‘萬事到頭都是夢，休休，明日黃花蝶也愁’。這本是蘇軾詠菊的名句，意思是說，重九這日是賞菊的最佳時機，倘若錯過，明日再來，花已凋謝，蝴蝶也不喜歡它了。花是不會那麽快謝的，主要表現的是人的心境。用平常的話說，就是拖延太長時間，晚了。黃花原指的是菊花，普通百姓不用那麽雅的說法，以訛傳訛，就變成黃花菜了。”
唐果大為崇拜，小聲道:“親愛的，你太厲害了！這個也知道。”
皇帝微笑:“你夫君厲害的地方多著呢，等著瞧吧。”
唐果星星眼。
皇帝龍顏大悅。
黃花菜快涼的時候，送嫁妝一樣的送膳隊伍浩浩蕩蕩的逶迤而來。那些“聽賞”的，也飛速趕到了。在外間屋磕頭謝了恩，站在桌子邊上等著。
按規製，皇帝吃飯是一百二十道菜，皇帝減免了三分之二，還剩四十道，取個吉數，只要三十二道。
唐果目前的份例每頓飯有二十四道菜。倆人加一塊兒，份例菜便有五十六道。還不算粥品、米膳啥的。人家江寧織造署又得額外孝敬呢。昨兒唐果就加了兩倍，何況今兒兩個主子一起吃飯。
地上擺了八張大桌子，外來的太監到了門口，便停了，屋裡伺候的小太監，套上白袖頭，將他們手裡的朱漆食盒接過來，一樣一樣，分門別類的擺到相應的桌上去。
每道菜都有菜譜放在旁邊，寫好菜名、掌杓的廚師。據說是為了方便追究責任。雖說做菜的時候，一堆太監在一邊監督，防止下毒，可這樣多一層保障不是?
唐果因此了解到，她上一輩子的大酒店，這個調調兒是從哪兒學來的了。
以往都是擺好了，才能恭請皇帝用膳的。今兒早上，皇帝為了讓自己老婆看西洋景兒，倆人從始至終在一邊觀摩。
看老婆一臉欣賞猴戲的表情，皇帝搖頭失笑。
菜、飯擺好，擺餐具。金碗、金碟、銀鑲裡皮的茶碗、嵌玉的銀筷子，以及唐果說不上是啥用具的東西。
唐果晃頭，這頓飯好貴啊！昨兒她用的都是上等瓷器，筷子是銀鑲玉，今兒這待遇又是一樣。
她和皇帝日常用的，是瓷器和烏木筷子，那是她比較習慣的材質。說實話，銀筷子啥的，導熱性能太好，實在不適合吃熱菜。不過話說回來，今兒這頓飯，應該不會有太熱的菜了。
隨著一聲高喊，盒蓋啥的打開，這頓飯終於可以開始了。侍膳太監們把銀牌放在菜裡試過，沒變黑。又有負責嘗菜的，一一嘗過，過一會兒，哪個都沒當場OVER，說明沒毒，皇帝這才能開吃。
皇帝小聲笑道:“果兒啊，你還吃不吃?”
唐果搖頭，您老人家一個人按規矩“吃獨食”吧。
雖然咱很餓，可是，咱看著就很飽了，一會兒我一個人吃！
呼！幸好昨兒吃飯的時候，我把不相乾的人都趕出去了！
皇帝坐到桌子後面，侍膳太監夾了一筷子菜，送到他嘴邊，皇帝不吃，道:“這個賞給曹寅。”
馬上有人喊出去:“陛下賞曹寅鹽水鴨子一品。”
小太監端著走出去了。外間屋傳來曹寅謝恩的聲音。然後他便站在桌邊吃那道鴨子。因是皇帝賞賜的，必要吃完，還得說味道好。
侍膳太監夾了N筷子到皇帝嘴邊，皇帝一口沒吃，全賞出去了。
唐果快要笑翻了。
這麽多菜，撐死門外那些個人也吃不完！
最後，那些人謝恩的聲音都變了。
一頓早飯，吃了一個多時辰，皇帝啥都沒進嘴，外間屋聽賞的家夥們撐得吐了好幾回，謝恩變成請罪，才算暫告結束。
唐果笑太多，燃燒了太多卡路裡，需要進行補充，皇帝的情況也差不多。倆人出門上車，到自家特務機構去吃早飯了。
車上，唐果靠在夫君懷裡，笑道:“陛下啊，我昨天還想呢，你出生在帝王家，過慣了貴族化的日子，為了遷就我，和我一起過平民的生活，真是難為你了。夫妻要互相適應融合才好，我本打算，即使不習慣，也要向你靠攏的。總不能讓你一直順著我。今兒見識這一早上，我改主意了，以後咱倆還是過平常日子吧！你在外面怎樣咱不管，二人世界的時候，以平民生活方式為主，好不好?”
皇帝親親老婆的額頭，歎息一聲:“果兒啊，咱倆那才叫吃飯、才是過日子吧。和你在一起，我覺得自在，過得很有趣兒，很滋潤。沒有你說的遷就、順著那回事。我很喜歡那樣的生活。有熱乎氣兒，有意思。”
唐果點頭，“嗯。我昨晚上等你回來的時候，想了很多事，想起你寫的詩來，‘林間蒼蘚侵人徑，城上新花綴女牆’，山野田園風光很濃啊，所以，公務之余，過些那樣的生活，你也許會開心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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