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果低估了皇家關系網的複雜性。
意欲求娶薛寶琴的那個鄂爾斤,他堂兄蘇努和堂叔普奇確實都是八爺黨,他本人卻似乎與太子一系走得近些。也不知是獨樹一幟,還是哪一派的臥底。
而他另一個堂兄色格圖,就是當年唐果與皇帝在夜市上遇見的那個花貝勒口水男,卻是關起門來過日子,誰也不理會。這些年又新增男女寵妾若乾,一應公私應酬皆推卻,只在溫柔鄉裡醉生夢死。不過人家到底是有手段的,嫡妻留下的兩個兒子已服完了兵役,娶了妻。女兒也有了婆家。
他那個極品老婆烏雲公主,這些年一個孩子也沒生出來,後宅的權力真的就隻拿到一半。好在她也不大在乎這個,一邊踩著謙敏郡主,弄得對方一年到頭兒沒幾天痛快日子,一邊與顯親王府的富察氏們打得火熱。
待得唐果知道鄂爾斤的祖母又是一位富察氏,且與顯親王府裡那一堆關系比較近,隻覺得倒胃口到了極點。她現在見到這個姓氏,第一反應就是“又是它”!
太子一系也好,胤禩一黨也罷,唐果都不會招惹。作為皇帝身邊顯眼的存在,親近弘暉和弘晳,那是皇帝引導的。其他時候,她就是一吃喝玩樂的“乾清宮閑人”。
至於唐敬吸食鴉片是哪一夥兒引誘的,遲早查得出來,目前她保持安靜就得了。遇見點兒難事就炸毛,只會讓人趁虛而入。
萬壽節慶典仍在有序進行。今年春天以來,風調雨順,皇帝心情分外好。
到今年為止,他終於把內務府理順,只要將來皇帝不是白癡,有規程在,內務府絕對不可能“奴大欺主”,因此又多了一份兒自豪。
曹寅早被撤了職,卻並沒像李煦那樣被抄家發配。皇帝萬壽,念著少年時的情誼,又因為曹寅不像李煦那樣貪婪,特旨讓他這無職的廢員進暢春園一敘。皇帝見了他,難免想起唐果說起過的。盛極而衰、末世寫照等等詞匯湧上心頭,突然間悚然而驚,許久不曾回想的夢中情景再一次清晰起來。
待那曹寅告退出去,皇帝讓人把一眾兒子和弘晳、弘暉以及幾個超過十歲的皇孫宣到了清溪書屋。
太子以及諸皇子很快都到了。一看連被圈的那兩位也難掩激動的來了,眾人心裡都“咯噔”一下子,然後便“咚咚咚”打起了小鼓。
行禮問安畢,老大和老三先磕了一頓頭,痛斥自己種種無良。見老爹面帶傷感,倆人厚著臉皮撲過去,一左一右抱住老爹大腿,痛哭失聲。
他們的兄弟們跟著掉幾滴鱷魚眼淚,齊聲勸著,中間不乏揭舊惡、說巧話挑撥的,好一頓折騰,才把見面儀式結束。
皇帝命眾人坐了,先歎息一聲:“光陰匆匆,朕登基至今已是四十有七年了。爾等也都成家立業,做了阿瑪,歲月不饒人哪!”頗有些“廉頗老矣”的光景。
眾兒子趕緊讚揚老爹文成武德、功高勞苦,又讚歎老爹精力充沛,年富力強。總之,皇帝千好萬好哪兒都好,風韻猶在不見老。
皇帝擺擺手,“人哪有不老的?自古何曾見百歲的君王?汝等大可不必多說此溢美之語。朕這些日子一直思量一些難題,今日將你們找來,是為了一起探討一二。”
兒子們拍龍屁沒拍準,正猜測老爹今兒抽什麽風,皇帝那兒已經問上了問題:
秦漢以來,歷代王朝因何會滅亡?
又問:除漢朝與宋朝之外,各朝存續皆不超過三百年。即便是漢朝與宋朝,
也是中間變亂過的,西東兩漢,北南兩宋,嚴格來說,都不算超過三百年。爾等認為,我大清可存續多久?
他問第一個問題時,諸皇子便已經開動腦筋組織語言了。他們上書房的書不是白念的,這個問題自幼便被師傅們一遍遍教導,什麽暴政啦、皇帝昏庸啦、酷吏橫行啦……不難回答。
方要感到慶幸,聽見第二個問題,在場各位的心又翻騰一下子。
大清能延續多久?
這個問題……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愛新覺羅家的這些精英們發誓,他們要是這樣答了,肯定會被老爹鄙視。
可這話怎麽說呀?
三到十四外加老大心裡都慶幸了了一下,眼角極其隱晦的斜斜胤礽。只有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才對胤礽完全沒有妒忌。
君臣有別,太子殿下,您請答話先!
便是比較厚道的那幾個,亦暗叫了一聲“僥幸”!
胤礽對後一個問題也發怵。他爹既然問了,若是弄個滑頭的答案,那就跌份又減分了。整理了一下思緒,先回答前頭那個。
他當年也曾對著兒子的讀書筆記,花了無數心血研究那“天地之力窮矣”一段話,對第一個問題還是很有自信的。而且他也瞧出來了,今兒老爹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回汗阿瑪的話,兒臣時常在汗阿瑪身邊聆聽教誨,於頭一個問題,兒臣以為,王朝存續與否,關鍵在於,百姓能否活得下去。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又道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觀史上歷次改朝換代,多是以民亂為開端。百姓何以為亂?食不飽腹衣不蔽體也。”
偷眼見皇帝聽得認真,繼續道:“農乃百業之基,耕者有其田方能長治久安。據兒臣看來,每到王朝末期,耕地往往大量集中到極少數人手中,而手握大量土地之人,往往是不必納稅納捐的。這樣一來,朝廷賦稅減少,又要加重稅捐。種田勞作之人沒了土地,反而又要交納重稅苛捐,又有貪官酷吏橫行,百姓活命艱難,焉得不反?變亂若起,社稷難安。兒臣以為,對內能讓百姓安居樂業,對外能讓八方臣服,不敢起覬覦之心,我大清必能國祚綿長。汗阿瑪出銀子購回土地分與失地之人,又鼓勵工商,乃是於農之外,給百姓另辟活路,便是為朝廷千秋萬代記,兒臣感佩不已。”
說著跪下叩首。
他那些兄弟們罵一聲“奸詐”,急忙跟著跪下去,“汗阿瑪聖明!”
也不得不佩服胤礽,一個假設,便把大清的存續時間弄到國祚綿長上去了,又恭維老爹“千秋萬代”。心裡雖然都冒酸水,但這樣說確實最安全。有太子定調,他們大可以回避這個問題。
諸皇子:他能當太子,倒也有些道理……
動作、心理一頓折騰,恢復秩序。從老大開始,一一談談見解。好在胤礽隻說了重點,沒把話說盡,後頭還有發揮的余地。皇子們按照各自管的那一攤兒,挨次回答一遍。
到了十三這兒,又結合自己參與新式海軍訓練的實際情況,對老爹和眾兄弟說了一番海軍實力上的不足:英吉利、法蘭西、瑞典等等,人家的商船軍艦都能到處跑,咱們這可只能在家門口轉悠!差距啊!
老九和老十跟外國人打交道多了,對這個也深有感觸,一夥兒人又討論了半天。
最後,皇帝把老大和老三留下,給其他兒子留個思考題:倘若有一日,這些海上強國,派艦隊登陸中土,該當如何?
兒子們滿腹疑惑的走了。
思考題不疑惑,疑惑的是老大和老三會不會就此釋放。
沒過一個時辰,就都收到消息,這兩位被“還押監舍”了。
哦……
各有想法不提。
因許久未曾與胤禩相聚,胤禟晚上到八貝勒府喝酒。
進門時見一道裝人大模大樣的出門離去,並不似常人見了他避道行禮,反而是斜眼瞥了他一眼,胤禟心下大怒。
又見八貝勒府上之人見慣不怪,略感詫異。狐疑間,那道士已飄然去遠了,看背影頗有仙風。
“九弟!”胤禩已迎出來了。
胤禟上前見禮請安。胤禩一把扯住了,“哪來那麽些客套!進去吧!”
胤禟壓下疑慮,跟著進去了。
酒過三巡,胤禟終於還是問了:“八哥,您府上也養了道士了?小弟說話您別不愛聽,當年老大若是不聽道士胡說,也未必會落到那個地步。”
胤禩筷子一頓,慢悠悠夾了口菜吃了,笑道:“那位張明德道長不是我府上的。是普奇請他來看相,如今住在普奇家裡。據說他看相很準,九弟,你不瞧瞧?”
胤禟搖頭,“八哥,您讓他瞧了?怎麽說?”
胤禩一笑:“還不是那些個套話?福壽綿長、貴相。”
胤禟皺皺眉。皇子還能不貴?可皇子再貴,還能怎樣呢?
“我總覺著那道士古裡古怪。”
胤禩瞧著他,慢慢的道:“他說,皇太子暴戾,他想為天下百姓除了這一害。他有十幾個身負絕技的朋友,要殺太子,輕而易舉。”
胤禟手中的酒杯一歪,索性放在桌上:“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他也敢說?!八哥當時就該將他拿了。再說也是癡人說夢了!神機營的本事八哥是見過的,便是他再本領高強,除非能殺人於千裡之外,否則真當自己能快過火槍?胡吹大氣,必是騙錢的!”
胤禩道:“可不是麽!估計是那道士知道普奇與太子有宿怨,說這話討好他吧。江湖草莽,信口開河,豈能當真了?”
胤禟見他將此事推開,也不便多說,隻勸他離那道士遠點兒,胤禩笑著應了,說起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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