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地區初春季節的清晨,極是多霧。趙吉剛走出小酒館時,霧色還不是很濃,薄薄的如同一塊輕紗懸掛在天地之間。當經歷過醉春樓前一番打鬥,整座開封城已經完全被大霧所籠罩。這個時代的霧與後世截然不同,樓房殿宇,行人車馬,就像盛在一杯濃濃的牛乳裡,這些牛乳吸進鼻翼裡,有一股清新的感覺,其中還夾雜著一絲難以名狀的甜潤。
趙吉往四下努力望了望,霧色籠罩之下,六個依稀的身影將他們四人圍了半圈。高俅輕聲道:“小的認得他們,都是開封府抓差辦案的差役,您是萬乘之尊,不能讓他們鎖了去。小的去通融通融,既然人是韓世忠傷的,就讓韓世忠隨他們去打官司好了。皇上回宮後給開封府尹盛章下道諭,將韓家兄弟救出來,還不是一句話的事。”趙吉毋容置疑答道:“既然你認得他們,這場官司就由你去打好了。”
“人並不是小的打死打傷的,小的……”高俅嘴裡嘟嘟囔囔。
“沒時間跟你囉嗦,你到底是去還是不去?”趙吉臉色撂了下來。
“小的去,小的去……”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是一句話就能致人生死禍福的天子。高俅向趙吉哀告:“您回宮後可別忘了給盛章下旨意,如果時間長了,小的要遭大罪了。”
開封府尹盛章,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家夥,審理案件向來是隻認錢,不認人,以他三品開封府尹的職銜,哪會將從八品的高俅放在眼裡,沒人及時替高俅講情的話,上來一頓暴揍是免不了的。
趙吉哪裡知道這些,眼望高俅到了一名差役頭兒面前,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袋遞過去,又嘀嘀咕咕不知說了些什麽。只見差役頭兒輕輕點了點頭,又向趙吉這邊望了望,喚過兩名手下,押著高俅迅速離去。留在當場的三名差役,指揮醉春樓的夥計搭死屍,抬傷者,對趙吉三人竟是視而不見。
果真是錢能通神。趙慨歎著搖了搖頭。領著韓世忠、梁紅玉向皇城的正南門而去。
當趙吉韓世忠在守門軍士的值房內換好衣服,梁紅玉愣住了,直勾勾盯著趙吉身上的龍袍,失聲大叫:“您,您是皇上……”
一但龍袍在身,趙吉不好再隱瞞身份,向梁紅玉點了點頭:“紅玉姑娘,朕打算將你帶進宮逛逛,你願不願意?”
“您真的要將俺帶進宮去?”梁紅玉滿含期待,又有些黯然神傷道:“俺是罪官之女,如何能進皇上住的地方。”趙吉以掌握的有限歷史知識知道,梁紅玉出身於changji,沒想到她會是官員的女兒,瞬間一愣。梁紅玉告訴他,她的父親是西軍中的一名統製,在與西河家(宋時對西夏國的稱呼)的一場戰役中遭到慘敗,依照軍法當斬,梁紅玉剛生下不久,母親就去世了,沒有親屬可依托,她父親隻得將她委托給了自己的一名部下。誰知所托非人,梁紅玉父親的這名部下趁著進京公乾的機會,將梁紅玉賣給了醉春樓為J。
聽到梁紅玉一番血淚哭訴,韓世忠雙眼通紅,拽出腰間的那把寶刀“小青”,咬牙切齒道:“你告訴俺,你父親的那個部下叫什麽,俺替你親手宰了他。”
“他叫劉延慶。”梁紅玉道:“只是他早回西北邊陲去了,你如何能找得到他?”
“嗐!”韓世忠心有不甘,狠狠地把刀還入鞘內,向梁紅玉道:“紅玉,你盡管放心,俺韓五早晚要替你報這血海深仇。”
自從趙吉認得韓世忠以來,他即便是殺人,
也都是奉了詔命才肯動手,現在主動要替別人報仇還是第一次,可見愛情的力量是多麽巨大。 有黃袍在身,趙吉毫不費勁,將韓世忠梁紅玉二人領進了皇宮。一直來到內宮門前,趙吉轉身看著小心翼翼跟在身後的韓世忠,吩咐道:“現在沒事了。你帶著紅玉在宮內四處逛逛,要是有人問起,就告訴他們,是朕的安排。”韓世忠遲疑了一下,問:“逛完以後,紅玉去哪兒?俺可沒地方給她住。”
趙吉故意調侃道:“紅玉姑娘是奔著你來的,沒房子怎麽行!”
“俺就是因為沒法吃住,才投的軍,到現在一個大子的軍餉也未領到,俺,俺如何能收留她……”韓世忠說話的工夫,臉色漲得越發通紅。
“俺看得出,韓家小哥哥比俺強不到哪兒去,皇上,您別逼他了。”梁紅玉好像比韓世忠還著急,向趙吉哀求道:“皇宮這麽大,需要乾活的人一定很多,洗衣、擇菜,掃地、除草,就是刷馬桶俺也願意乾,只要每天給碗飯……”
歷史上威名赫赫的巾幗英雄,讓你刷馬桶?!趙吉微微著搖了搖頭。梁紅玉一陣失望,“既然皇上不願收留俺,俺現在就向你們告辭了。”趙吉奇怪地問:“你現在要走,皇宮也不逛逛了?”梁紅玉內心一陣難過:“為了不讓韓家小哥哥為難,俺還是早些離開的好。”
“嗐!誰說不願收留你了。”趙吉說道,“朕一時還未想起如何安置你,你們先去玩會兒,然後直接去皇后的住處韻暢閣來找朕,有話到時再說。”
打發走了韓世忠梁紅玉二人,趙吉快步走入了內宮,直接進了王皇后的寢宮韻暢閣。
王皇后正一臉愁容坐在臥房內,聽說皇上到了,丟下往日的雍容,慌裡慌張奔到外間,連禮也忘了施,徑直問道:“大家昨天晚膳後,說是去見高俅,卻一直不見回后宮,是否果真出宮見曾布去了?”
女人都極愛多嘴,即便是自己的皇后,趙吉也不是太放心,嘿嘿笑道:“聽說曾布正在連夜搬家,朕怎會去打攪與他。昨夜由高俅那廝陪著,在外面逛了逛,具體都去了哪些地方,朕也記不清了。”
自從嫁給這位皇上以來,王皇后就知道他風流成性,還在端王府時,每天由高俅陪著,不是蹴鞠就是鬥雞,或者整夜外出尋花問柳。
聽說趙吉昨夜沒跟曾布見面,王皇后放心不少,仍是出於皇后的本分,規勸道:“大家前日摔的那跤不輕,應該善養龍體才是,如何又能夜不歸宿,要是再發生一點意外,如何是好?”
趙吉滿心的事,不耐煩道:“好了,好了,說不起來沒完沒了。”然後問:“高俅昨天送的那兩盒禮物呢,給朕找出來。”王皇后思索好久,才想起趙吉在找何物,奇怪地問:“高俅送的那些燕窩也罷了,鹿茸是熱發的東西,大家從馬背上摔下來是硬傷,用那東西只會加重病體……”
趙吉更不耐煩了,打斷皇后的話道:“朕讓你找,又不是朕要吃它,朕是準備送給向太后。”
因為昨天趙吉與向太后發生激烈的衝突,王皇后的心一直提著,趙吉現在要向向太后主動示好,她一陣欣喜,出主意道:“一盒鹿茸,一盒燕窩,隻送這些東西顯得輕了些,國丈他老人家聽說大家摔了一跤,昨日下午給送了兩支千年老山參,大家一並都帶給太后吧。”
“國丈大人昨日來了?朕怎麽沒見到他?”
王皇后抿嘴一笑:“大家那時正在睡覺,臣妾就沒讓他打攪。”
自家的老丈人有什麽打攪不打攪的。趙吉急於去見向太后,不願再跟皇后饒舌,吩咐她將三件禮物趕緊打包裝好。
王皇后將三隻禮盒交給一名內侍小黃門,沒等“好好捧著”之類的話吩咐完,趙吉已然出了韻暢閣的門。
向太后住所在福寧宮。由於昨天清早有了童貫的介紹,趙吉輕車熟路很快找到地方。
大批守衛宮門的宦官宮女,見皇上出現,全都齊刷刷跪下迎接。為首之人正是福寧宮總管譚禛,連連叩了三下頭,道:“聖上駕臨福寧宮,小的們沒有遠遠迎接,請聖上治罪。”
譚禛是向太后最得用的人,平日幫她做了不少欺壓皇上的事。趙吉口中吐下一條蛆似的厭惡,因為昨夜聽了曾布要他韜光養晦的諫言,不得不強擠出一副笑臉:“譚總管整日替朕在太后面前進孝,朕感激你還來不及呢,哪有需要怪罪你之處。”
趙吉是皇上,能得到他的讚賞,譚禛感覺臉上有光,非常利索的爬身起來,屁顛屁顛奔進宮,向向太后稟報去了。
聽說趙吉前來拜見,向太后沉思著許久沒有搭話。這位皇帝真是越發讓人琢磨不透了,剛登基時,對她是言聽計從,從來不敢有一句違背的話,昨天早朝卻突然吃錯藥似的,跟她發生了激烈的衝突,如果不是殿前司指揮使劉仲武得用,還不知如何善後此事。今天他又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親自拜見送禮來了。
為了昨天早朝的事,向太后一肚子的氣還未消,本來不想見趙吉,但他畢竟是當今天子,在沒有合適人選替代他之前,面子還是要留的。
“把他叫進來吧。”向太后長長噓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