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靜悄悄的。

　　“哼唔……”

　　喉嚨裡仿佛是有什麽東西在嗆著，每呼吸一次，那卡住喉嚨的東西都仿佛是要被吸進肺裡一樣，讓人有一種很難受，而且還很危險的感覺。

　　在這種莫名緊迫感的壓迫下，安德魯清醒了過來。

　　他扭過身，輕輕乾咳兩聲，把喉嚨裡一股腥鏽味的血水給吐了出來。

　　或許，他不該做這個動作的。

　　無論是扭身的動作，還是咳嗽帶動的身體震動都讓他感到身上就好像被剛從壁爐裡拔出來的燒火棍鑽了無數個洞一般，那可怕痛楚讓他眼前越來越黑，險些直接昏迷了過去。

　　他小心翼翼的躺好，緩慢的深呼吸了好幾次才總算挽救了險些又要失去的意識。

　　直到這時，安德魯才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原先的戰壕裡了。

　　他是怎麽到這裡來的呢?他記得自己所在的防線被攻破了，敵人跳進了戰壕，他跳出……了……戰壕……奇怪?他正在拿著那把繳獲的手槍攻擊戰壕裡的敵人，又為什麽會跳出戰壕?

　　安德魯緩緩的抬起手，揉了揉太陽穴，似是想要捋順凌亂的記憶。

　　但現在的他顯然是做不到了，他隻忽然想起他好像看到了一道光，然後整個人都飛上了天空，飛上了雲霄……

　　可是人怎麽能飛上雲霄呢?

　　安德魯自嘲的笑了笑，可那並不怎麽好看的笑容很快就變成了齜牙咧嘴。

　　那一直在他身上捅來捅去的該死的燒火棍好像已經不滿足於他的皮膚和肌肉，開始捅到他的內髒了……

　　“見鬼的……疼死我了……”他閉上眼睛微微皺起眉頭，死死地咬著牙齒低聲抱怨到。

　　“醒了?”

　　一個胳膊上帶著紅十字袖章，頭盔上也有一個印著紅十字的白色套環，看起來像是軍醫的人拉開帳篷簾走了進來。

　　那布簾外面的光線有點刺眼。

　　發現安德魯已經清醒，軍醫走到安德魯的身邊拉了下他的眼皮，露出滿意的表情並點了點頭。

　　“還不錯，看起來是不會死了。”

　　這句話讓安德魯苦笑了一下。

　　“我受傷很嚴重嗎?”

　　“哦……你的傷嘛，屬於救也能救回來，但沒救回來就會死的那種。但是你的運氣很好，你的戰友們也很出色，他們把你從前線給救回來了。所以你不會死的，放心吧……”

　　醫生拍了拍安德魯的肩膀，然後從病床邊的一個櫃子裡開始翻找起藥物來。

　　“不過我勸你最好不要隨便活動，你全身有16個傷口，4個彈片鑽進了你的身體裡，就連你的小腸也差點被彈片切開了……不過幸好它沒被切開，否則你活不過一個小時。另外我知道你現在恐怕渾身都疼，但因為你的失血量很大，所以我不建議你在這幾天內使用可卡因或者大量飲用烈性飲品，否則很有可能會引起休克反應。”

　　“哦，我不太喜歡那種麻醉劑，我也不喝酒。”安德魯說到。

　　“很好，我也不太喜歡那些東西……不過如果你覺得實在不好受，可以偶爾抽一兩根煙，但是不要抽太多，雖然香煙一般很難導致一個人直接死亡，但現在的你會不會死於那玩意也是看運氣的事情。”

　　醫生一邊說著，一邊從櫃子裡抱出了一個盒子，然後湊到安德魯的身上聞了聞繃帶的氣味。

　　“我會通知你的戰友過來，等下你最好讓他們幫你換一下繃帶，你身上的傷口只要有一處感染發炎你大概就死定了。

如果你要喝水的話你旁邊就有吸管，肚子餓的話我就沒辦法了，你已經算是在吃東西，雖然那沒經過你的肚子……”　　“哦，對了，近一段時間你可能會感覺你的腹部有些重，那是沒排出去的少量淤血，等你的身體自己慢慢把它排出去就好……另外千萬不要亂動，否則你的腹部可能會越來越重，我想你應該能理解我在說什麽。”

　　說完，醫生就掀開門簾出去了。

　　外面沙子上反射的陽光刺得安德魯眼睛一眯。

　　帳篷裡一下子變得很安靜，外面也沒有什麽聲音，就好像不遠處那薄薄的帆布把帳篷裡和帳篷外隔絕成了兩個世界一般。

　　安德魯目光呆滯的望著上方的點滴袋子，又開始回想起戰鬥時的情景……

　　……

　　喬治總是不會讓人失望。

　　醫生出去還沒多久，這個眼眶紅通通的家夥就鑽進了帳篷裡，而當他看到被捆得如同粽子一般的安德魯，那淚珠子就開始從眼角上掉下來。

　　“你知道嗎，夥計……”

　　安德魯一看到喬治的表情，就微微翹起嘴角說道:

　　“我一直都以為第一個會為我哭泣的應該是個姑娘……說實話你這樣子都讓我不知道該作何感想了。”

　　“去你的……今天風大，可能是沙塵暴要來了……”喬治揉揉眼眶，走到了安德魯的身邊。

　　在喬治走過來之後，安德魯眉頭微微一皺，他抬起手輕輕的觸碰了一下喬治的臉頰，然後又翻開他的袖子看了看他的手腕和胳膊。

　　盡管帳篷裡的光線並不強烈，可他依然能從喬治的身上看到很多燙傷的痕跡。

　　“我們是從地面上爬回來的……交通壕被敵人堵住了，我們想撤退，但是過不去……”喬治有些難過的說到。

　　安德魯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然後問道:“營裡現在還有多少人活著?”

　　喬治有些猶豫。

　　“不用擔心我，我要是一直都不知道反而會更難過。”

　　“……還能動的有31個人。受傷的人……稍微少一些，我們在撤退的時候，沒辦法全部帶上他們……”

　　說這話的時候，喬治的眼神似乎已經漸漸的開始死了。

　　安德魯感覺空氣有些沉悶，現在他只能慶幸自己在這段時間內與營裡關系特別好的人並不多，大部分都只是點頭之交。

　　這樣想的話，他至少還可以當做自己其實是一個局外人。

　　但，大家始終都是在一條戰壕裡的……

　　“特納還活著嗎?萊頓他們……哈裡斯，約翰斯頓他們還好嗎?”

　　“約翰斯頓死了，比爾頂了約翰斯頓的位置幫我們斷後，特納叔叔還好，萊頓和哈裡斯受了重傷……如果不是喬爾斯，他們恐怕也已經死了……”喬治說著，他的眼睛裡閃爍著一絲微弱的光芒。

　　“約翰斯頓?我的天呐……”

　　真不知道如果愛德華聽到了他父親陣亡的消息之後會怎麽樣……但是喬治的後半句話卻讓安德魯有些無法理解。

　　“喬爾斯?喬爾斯是怎麽回事?”

　　喬治咬了下嘴唇，然後一臉認真的說道:“我們都看錯他了，安迪……萊頓他們是從喬爾斯那邊的交通壕撤退的，如果不是他們衝上地面用手榴彈幫萊頓他們打開了一個缺口，萊頓他們恐怕就回不來了！”

　　這個消息讓安德魯有些訝異。

　　但……或許，其實也並沒有太多的驚訝。

　　在過去的一個月裡，喬爾斯始終都表現著一個異常討人厭的角色，可如果真仔細想想的話，他對喬爾斯僅有的了解，也只是喬爾斯是個督戰隊軍官，總是會帶著手下有事沒事的跑出來挑刺……

　　可是，他真的是一個卑鄙到令人厭惡的人嗎?他真的做過什麽令人感到不齒的惡事嗎?

　　“……或許我們以後應該對他的態度好一點了。”安德魯微微笑著說到。

　　“喬爾斯死了……在掩護萊頓他們的時候，他們站的位置太顯眼了。”喬治搖了搖頭。

　　安德魯感覺自己的心臟好像被那根該死的燒火棍扎了一下。

　　“我討厭打仗……”他說到。

　　“安迪，你說……其實我的父親很討厭我，對不對?他故意把我丟在這裡等死……是不是這樣?他其實是想讓我上戰場的，這樣就可以換回查理了……我這樣想，對嗎?”喬治的眼睛裡再次失去了光芒。

　　“別胡思亂想了，小少爺，就算你父親真的討厭你，想讓你來送死，難不成他還會讓全領地的男人都來給你陪葬不成?他是瘋了嗎?他如果真瘋了的話， 那我覺得你還在藍堡的時候他直接開槍把你打死的可能性應該更高一點。”

　　安德魯有些無奈的笑著抬起手，用手指擦拭掉了喬治眼角的淚珠子，然後感歎道:

　　“啊……我一直以為在我的人生中，第一個會在我面前哭的應該是姑娘，而我第一個幫人擦眼淚的對象也應該是姑娘，結果這兩個第一都被男人奪取了……這難道是眾神在告訴我，其實我很沒有女人緣麽?”

　　喬治揉了揉眼眶，然後微微笑了起來。

　　“怎麽?想要找姑娘了?等回到了藍堡我可以幫你介紹啊，無論你是要貴族大小姐還是鄉下野丫頭我都可以幫你介紹，等回到了……”

　　一想到家鄉，喬治的表情又開始變得黯淡了起來。

　　“放心吧，咱們能回家的，不回家難不成你還真想咱倆都死在這裡嗎?還有你也別胡思亂想啦……我覺得你的父親確實瘋了，兩個兒子都深陷戰火，他作為當父親的想不瘋也要瘋了，你就好好的活著，給他省點心吧。”

　　喬治再次微笑起來點了點頭。

　　“好了，別給自己找不安了，既然來了就幫我換一下繃帶吧，剛剛聽醫生的語氣，好像再不換繃帶我的傷口就要發臭了……話說我到底昏迷了幾天?”看到喬治的表情漸漸變好，安德魯也笑起來朝他招了招手說到。

　　“一天半，昨天中午我們把你拖回來的，現在的時間是下午。”喬治一邊說著一邊從旁邊的櫃子上拿下一卷繃帶還有淨水和乾淨的紗布，然後幫安德魯拆起他身上那些充斥著血和異味的繃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