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嬉皮笑臉的把事情經過一說，尤其是略去了小李，隻說自己以一敵四，把包括老陳在內的眾人都唬得一愣一愣的。

　　其實，日常生活中別說一對四，像孫愛國這種勉強算身體素質不錯的，能一對二還沒被對方打成重傷，就已經是超水平發揮了。

　　奈何這時候國門剛開，港台武俠片的風潮傳入大陸，去年一部《神秘的大佛》在滬上第三輪放映時竟然能在所有影院獲得百分之一百的上座率，堪稱奇跡，同樣劉曉慶扮演的俠女也成為眾多男青年的夢中情人，隻是孫愛國和別人不一樣，俠女對他沒什麽誘惑力，他倒是對片中由葛存壯扮演惡霸頭子沙舵爺的腐敗人生頗有追求。

　　另外葛存壯的兒子在79年憑著小品《喂豬》考入了總工會文工團，現在正到處演出呢，順便說一句，這時候的葛優頭髮還挺茂密的。

　　《神秘的大佛》之後，就是那部現象級的《少林寺》，兩把火一燒，讓大家對武術都產生了不切實際的幻想，聽到孫愛國牛逼吹的唾沫橫飛，群眾們也隻能點頭如雞啄米，畢竟人家腦袋上包著的紗布可是貨真價實的。

　　“你們別不信，這個事情，過幾天派出所肯定會正式出文過來的，這次是個大案，今年的先進肯定是跑不了了！哼，也是那幾個赤佬運道好，要是我九節鞭在，哼哼！”

　　“各麽，你為什麽不帶著呢?”老陳問他。

　　“這不是太重麽！”孫愛國哭喪著臉，“這個東西打起來有用，盤起來好看，但就是重啊，一條東西算下來足有十多斤，掛在腰眼上丁零當啷，像奶馬不說，還會磨破褲子的腰頭……，有時候還回夾到肉，老痛的……”

　　“活該，死要面子活受罪！”有同事在嘲笑他。

　　“不管，做人要派頭！”

　　“要麽被人打開頭！”

　　機修工們嘻嘻哈哈笑作一團的時候，孫愛國卻陷入了短暫的失神中，剛才隨口提到的奶馬，現下耳朵裡似乎傳來“叮鈴，叮鈴”的鈴鐺聲，那是四五歲的時候，他身體差，這時候經過社會主義公私合營家裡的產業也已經去了不少，奶粉是喝不起了，牛奶更是要憑票供應，好在這時還有私人的馬奶售賣。

　　小販在每天清晨牽著一頭母馬漫步於大街小巷中，也不吆喝，全靠馬脖子上那隻鈴鐺作為招攬，聽到鈴聲，媽媽就會拿個小搪瓷杯，出去花一毛錢買一杯現擠的馬奶讓兒子喝下，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大概一年多，之後隨著革命風暴越發猛烈，奶馬的鈴鐺聲就再也聽不到了……

　　……

　　“明天跟我去車間做例行保養，哼哼，小冊老，是不是等著下班後的摸獎啊?”。陳主任打斷了他們的熱鬧。

　　“哎，爺叔儂真清爽，我那個哥哥不是要結婚嘛，三轉一響你也懂的啊……”孫愛國還是嬉皮笑臉，可神情還有有點犯愁。

　　這時節結婚，丈人丈母娘要求男方湊齊三轉一響，三十六隻腳，才願意把女兒嫁過去。

　　正規的三轉是，蝴蝶牌縫紉機、鳳凰腳踏車、上海牌手表，一響則是紅燈牌落地式/台式無線電收音機，這四樣都是滬產，質量頂呱呱，就是價錢也讓人肉痛。

　　三十六隻腳則隻全套家具，具體來說包括大櫥四隻，五鬥櫥四隻，床四隻，夜壺箱四隻，一張台子四把靠背椅20二十隻，加起來正好暗合天罡之數。

　　不但數量對款式也有要求，最開始是簡單的直腳，後來流行充滿弧線的調羹腳，

看上去扎足的老虎腳，這兩年有風行起還有捷克式的外扒腳來。　　隨著三中全會的春風進一步吹過，腳的數量也開始升級，從三十六到四十八。

　　多出來的包括玻璃櫥四隻腳，沙發四隻腳，茶幾四隻腳。

　　這些不光要錢，還得要票子，雖然商店櫥窗裡擺著各色樣品，貨架上也應有盡有，可沒票的話，還是不賣給你。

　　當然，這個時代也有票據黑市，價格著實不便宜，一輛鳳凰牌十八型二十八寸錳鋼自行車，憑票售價一百六十八塊五角，相當於普通工人四個半月的收入，而這張票在黑市上也能賣到二十五朝上，心黑點，三十也能出手，這又是將近一個月的工資，一般人若非急需不會花這個冤枉錢。

　　手表和縫紉機票的行情也類似。

　　正常情況下這些票證的來源多半是上級發放。

　　計劃經濟下，所有工廠產品的產量和銷往地點在上年末就已經確定完畢，大家隻要照著做就行。

　　根據本地區分配到的數量，印製出數量相當的票證，由上級機關統一發放下去。

　　比如食品廠的上級是食品公司再上級是輕工業局，局裡一年會收到一定數量票證，然後按照人頭分攤各家工廠商店，後者組織全廠職工摸彩， 誰摸到算誰的，公平合理。

　　他未來的嫂子張曼是個好角色，做人拎得清，小姑娘在弄堂裡被阿姨媽媽表揚“腳色好”，是很高的評價。

　　男人就要討“腳色好”的做老婆，按照《詩經》的說法就是宜其室家。

　　但沒有四十八隻腳，再好的腳色也進不了門，倒不是丈母娘勢利眼，而是成家立業終歸不但物質基礎，同時對女婿也要在籌辦期間充分展示自己的能力，這樣丈人丈母娘才放心把女兒交出去。

　　而這時節最能展示個人能力的就是能搞定這些票證，錢倒還在其次，隻要吃苦耐勞的上班，錢是肯定能積攢起來的，但如果沒點道行，要在一兩年內集齊這些票證，還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眼下作為弟弟，孫愛國自然是為了這些事情操碎了心，他雖然靈活，日常有些小油水，也有不少貼心的小兄弟，但面對票證，這個時代最硬的通貨，依然是有心無力。

　　隻好寄希望於自己的運氣，抽中幾張。

　　另外，就是發動小兄弟們也去各自廠裡抽，抽中的孫家拿走先用掉，反正小兄弟們一年半載內也不會結婚，等孫家兄弟倆以後抽到了再還回去就是。

　　要集齊這些票證其實並不算太難，畢竟滬上是全國最大也是最要緊的輕工業基地，本身就生產這些東西，和外地比在供應量上有很大優勢。

　　難是難在要在一兩年內全部搞定，如果時間拉長到五年，運氣不算太差的話，也都能基本能完成個八成以上，所以民間這種私下調劑很多，反正票子都是不記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