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愛國,別亂來啊,到時候一切行動聽指揮,事後不會忘記你的……”帶頭的警察在關照他。
“好好,我曉得了,可我手上沒東西,心裡有點發慌啊……”
“嗯,正好今天多帶了個四節頭的電筒,你拿著吧”,說著遞了過來。
這和居委大媽手裡的貨色可不一樣,那是民用的要求輕便漂亮經濟實惠,所以外殼用薄鋁片軋花後卷製而成,銀閃閃閃的很是亮眼,用兩節一號電池供電,尾蓋裡還能放個備用燈泡。
亮度隻能說夠用。
而孫愛國手上這貨,非常沉重,外殼以鋼板卷成,為了防鏽也為了避免反光,全部油漆成黑色,使用四節一號電池,不但亮度高,而且鋼製外殼使得其分量非常壓手,揮舞起來威力不輸彎頭六分管。
有了這玩意,孫愛國頓時覺得膽氣壯了起來,一行人說說笑笑,一個圈子繞完,到了派出所稍加歇息。
看看時間已經差不多十點了。
小隊又回到祥業裡弄堂口,此時那些搖蒲扇的道友們也都回去睡覺了。
畢竟他們不少人都是有正經工作的,雖然吊兒郎當,可也不敢太過分,至少準點上下班是必須做到的,這年頭能在工廠裡上班,哪怕是做小工也有無數人打破頭願意去。
無他,工一個人的生老病死都可以依靠工廠來解決,甚至工會在禮拜六晚上還會組織交誼舞會,來解決大齡青年的相親問題。
道友們對此也是萬分珍惜……還都打著光棍呢。
道友們嘴上對那些結婚後就退出江湖,圍著圍裙買汰燒的前輩頗為鄙夷,但心裡終究是有些羨慕的。
嗯,其實孫愛國也挺羨慕。
招待所嚴格來說是組織用於系統內部服務接待的旅社,比如郵電系統在全國各地都有招待所,以滿足本系統員工差旅之用。
三中全會後,人員流動管理松動起來,滬上雖然有不少賓館酒店,但收費不菲,顯然不是廣大勞動人民能承受得起的,於是招待所也紛紛開始對外營業,不久招待所成了低端旅社的代名詞。
祥業裡這家算是居委的一個三產,當初看到有些閑置房屋,打掃一番後買來簡單家具,就這麽開了起來。
因為價錢便宜,所以買賣很不錯,林勇敢的工錢就有一部分來源於此,至於夏天的免費暑托班,居委閱覽室的資金也都靠著它。
當然條件和賓館不能比,莫說單人房,就是雙人標房也隻有兩間,多數是四人間或者八人間,向旅客出借木拖板(最簡陋的木質人字拖),洗臉洗腳盆熱水瓶各一,除此之外就是每天有服務員來鋪個床,至於每天更換床褥用品也是奢望,那得等你走了後才換……
就這這種低檔住宿處滿足了八十年代初源源不斷的流動人口的剛性住宿需求。
這時節去正經賓館不但價格昂貴,還需要介紹信,可是諸如跑單幫朋友那兒弄這玩意去?
於是隻能投宿於此。
這也導致了招待所的客人往往魚龍混雜,但別忘了,這可是開在弄堂裡的,最不缺的就是各色警惕性極高的居民,還有堪稱小腳偵緝隊的弄堂大媽!
阿六頭也是二十多歲,在招待所裡幹了好幾年,日常做事手腳麻利,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和林勇敢非常要好。
105房間這四人從上個禮拜入住,他就留意上了,觀察了三天后,悄悄告訴林勇敢,林勇敢又告訴了帶隊警察,他們又觀察了兩天,
覺得阿六頭所言非虛,這四人就算不是詐賭,也肯定不是什麽善類,所以定在今晚動手為民除害! 這時候,阿六頭從弄堂裡走出來,對著帶頭的警察道:“王同志,今天他們又帶了個人進去,我借著送開水的機會去敲門,裡面傳來收拾東西的聲音,過了好一會才開,幾個人的面色也不大正常,肯定是老母雞生瘡-毛裡有病!”
“嗯,很好,這次算你頭功,講下去。”
“哎呦,不敢當,不敢當,然後他們也不讓我進門,就把熱水瓶拿走了,我假裝提醒他們,房間裡隻有四張床,不能留五個人過夜,他們很不耐煩的說,一個人不一會就會走的,同時,原本分開放的兩張寫字台拚到一起。看樣子真的是在抬轎子。然後我怕他們起疑心就退了出來。”
“那好,就動手吧,林勇敢你和阿六頭一起進招待所,阿六頭你等會把105房間的閘刀位置告訴林勇敢,然後把鑰匙給我,其它事情你不用管了!”
“電閘位置?”阿六頭有點納悶。
“走啦,邊走邊說!”林勇敢一把摟住他肩膀,往弄堂內而去。
這是聯防隊捉賭的慣用做法。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有了聯防隊衝賭台後,居民的反偵察意識也大幅度提高。
一聽到敲門,門裡人問話後,又無人應聲,就知道門外多半是捉賭的,對應方法也很簡單,八仙桌上不是有腈綸毯子麽,這玩意具有緩衝隔音的功能,能大幅度“嘩啦啦”的洗牌聲,臨時收拾起來也方便,四個角一拎,打兩個結,直接塞到大廚或者五鬥櫥,乃至被窩裡,這時候才施施然的去開門。
聯防隊哪怕是一擁而入,也隻能大眼瞪小眼,衝賭台講究人贓俱獲,現在房間裡坐著四個人,看八仙桌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明知三十秒前他們肯定在打麻將,可這不沒證據嘛?
聯防隊畢竟不是公安局,不能也不敢隨便翻箱倒櫃,要是萬一居民家裡少了點什麽,那可真是跳到黃浦江裡也洗不清了。
於是聯防隊也集思廣益,也不知道那位大才琢磨出的這招,拉電閘。
麻將打得興頭上,忽然燈滅了,正常人的第一反應肯定是小火表(電表)的保險絲斷了。
於是往往也懶得收拾,而是罵罵咧咧的找出手電筒,打算去換保險絲,隻要一開門,門兩邊候著的聯防隊員頓時一擁而入……
excited!
這種事情非得有本地住家協助才能搞定,別的不說,一棟石庫門入戶隻有一個大電表,然後有幾戶居民就從大電表下分出幾路小電表來。
由於時間長,歷史複雜等因素,這小電表的走線風騷華麗,每家每戶還各不相同,哪怕是終日走街串巷對轄區所有住戶人頭資料了如指掌的戶籍警見了也得抓瞎,所以這活兒還真的聯防隊來乾,白天沒事,裝作竄門摸清情況,晚上下黑手“哢嚓”一聲……
阿六頭聽完後,滿臉崇拜,“勇敢,你拉了不少閘吧!”
“你給我閉嘴,這事情不準往外說,否則以後衝不到賭台就全算到你頭上!”
“曉得,曉得,這次事情成了,我能分到多少好處?”
“看看你的吃相,放心吧,老王做事很公道的,我估計三五塊肯定有,加上你報信有功,十塊錢打底,再往上就要看案值了!”
“真的啊!”
“騙儂做啥!”
……
”大家聽好,等會進去,按照老規矩,分別躲在門兩側,等林勇敢把電閘拉掉後,都跟在我後面衝進去,和以前一樣,氣勢要足,‘三嚇頭’上去,對了,記得說普通話,‘警察!統統蹲下來,手抱頭!’有數伐?“
“小孫,你不是聯防隊的,這次不比往常,對方是外地人,不清楚底細,所以可能有危險。”
“我不怕!”
“這樣,我給你個任務,你和小李去窗口守著,萬一有人狗急跳牆,你就用手電筒往他身上砸,切記,除非危及自己生命,否則不要打頭,這個要出人命的。事情辦了照樣有你一功!”
“好”孫愛國也很乾脆,這種時候,一切行動聽指揮是最要緊。
二十六歲的人生當中,正兒八經抓壞人這是第一次。
孫愛國很激動,整個人都有些微微發抖。
王警官拍拍的肩膀“小阿弟, 不要太激動,這就是個日常的普通任務,你太激動了,反而會施展不開手腳,好了,大家一起抽支香煙,安靜安靜”說著看向孫愛國,其它聯防隊員也都笑眯眯的看著他。
孫愛國也笑了,摸出香煙來發了一圈。
大家各自點上火。
老槍們紛紛吞雲吐霧起來,間或還有感慨,“這牡丹就是好,還有過濾嘴,香煙抽到底都不會嗆一嘴灰”
“是的,而且味道也好,噴香,不像當年的阿爾巴尼亞香煙,看看樣子好,抽到嘴裡的味道和勞動牌差不多,真是的,社會主義小兄弟就是不來三……”
“有的香煙抽蠻好來,我當年在南疆插隊,別說阿爾巴香煙,就是勞動牌都買不到,十天半個月趕集一次,隻能去買當地人的馬合煙,回來自己裁報紙自己卷大炮,那個東西的味道,真是……”
“好了,好了,不要憶苦思甜了,這兩年日子比以前好過,人嘛,總要往前看”老王到低是正規警察,思想覺悟或者說做人智慧都比這群準烏合之眾高不少。
雖然三中全會開過,《關於重大歷史問題的若乾決議》也組織學習了多次,他還是本著言多必失的心態,勸誡大家少說話。
這群人也是這樣那樣過來的,自然明白話裡的意思,一時間都不再說話,反而是更用力的吸著香煙,反正有過濾嘴在,隨便怎麽用力都不會被煙灰嗆到。
“差不多了吧!”老王把香煙屁股往地上一扔,用腳碾滅了。
其它人有樣學樣。
“三三兩兩進弄堂,不要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