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時間過去一刻鍾了，這十個小冊老都是一個個自顧自的冥思苦想，老金搖搖頭，這題目也確實錯克刁鑽，但老東洋事後解釋過，鉗工好像是是軍隊中的軍士長，隻能算士兵，和軍官比級別要低不少。

　　但是，一旦升到高級軍士長，那麽就是軍官見了也要客客氣氣，雖然見到軍官依然要立正敬禮，但軍官還禮時也得畢恭畢敬，少不得還得尊根煙，隻有特別聰明的士兵才能成為高級軍士長，同樣笨人做不了好鉗工。

　　“能做好鉗工的人，就可以做好任何事情”老東洋這麽總結到，“那麽重要的工種，當然要設置困難的考試題目，這樣才能確保不被笨蛋混進來！我之所以決定收你做徒弟，就是因為你證明了，你的聰明，一個好的徒弟能讓老師省心不少，你今後也會成為技師，也要收徒弟，記住挑聰明的，否則你會恨不得殺了他……”

　　“半小時了，你們做的出伐，做得出的，跟我進小房間，裡面還有根吊著的洋圓，隻要截斷了，我就收你，否則，哪兒來哪兒回去，這個不坍台，就是說你不適合吃這碗飯……”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搖頭不已。

　　但還是有人舉手，跟著他進了小房間，片刻後垂頭喪氣的出來。

　　更有一個被老金活活生生的罵出來“小冊老，搞什麽歪門邪道！，老子退休工資比你都高，你和我來這套?困扁你的頭！你現在就給我滾出去！”

　　……

　　又過了半個小時，依然沒人能解決問題，老金歎了口氣，心裡也有點數目，這些人裡還有幾個可以培養的，晚上找廠長再商量商量，畢竟沈廠長也未能免俗的拜托過他。

　　“嗯?”他眼角一跳，孫愛國還是那副睡不醒的樣子，靠在牆上，眼神定洋洋……

　　老金和老陳私下關系不錯，但看到他這幅腔勢，心裡火氣有點往上冒。

　　他是被東洋技師教出來，東洋人做事情最死板，一個斜面規定三銼刀挫完，就必須三下，多一下或者少一下，蘿卜頭眼珠子一瞪，“那嘎牙路”撲面而來。

　　至於日常細節也是多到變態，比如乾活時手裡必須捏著一小團趕緊的回絲(紡織廠的下腳料，由大量的卷曲棉線團和而成，工廠大量買來當抹布用)，工具或者產品上一旦發現油汙必須馬上擦趕緊，至於日常工具擺放，工作台整理，乃至站有站相，坐有坐相都有嚴格規定，看到孫愛國整個人綿軟無力的樣子，怎麽能不氣?

　　總算還記知道克制，趕緊摸出“勞動牌”來，左手一抖，一支煙跳了出來，他右手剛要去拿，只見眼前一亮，一隻全白色的煙盒伸了過來。

　　“白包?”他下意識的說道

　　“嘿嘿，金師傅老俠客，懂經呃，白包雙喜。”說完將煙直接拍在他手裡。

　　“你做啥?剛才阿是沒聽到?”老金眉毛立了起來！

　　“嘿嘿，拜師嘛，總歸要香煙的。”

　　這下不但老金，就是其他青工面色也難看起來，說好公開考試，現在孫愛國什麽都沒做就一幅木已成舟的樣子，當時有人就打定主意，回頭寫封匿名信到公司和局裡去……

　　“金師傅，抽支煙，不要客氣”孫愛國依然笑嘻嘻“這個題目簡單啊”

　　“嗯?！”

　　所有人都愣了。

　　“簡單！?”老金瞪著他“那你為什麽想那麽多時候?”

　　“我總要給同志們機會啊！”孫愛國攤攤手“要是有人做出來，

我回頭到陳師傅哪裡好交差，不是我不行，而是同志們太行，可我剛才看到金師傅你對著我們搖頭，看樣子是覺得我們都不是這塊料，各麽，我也隻好獻醜了。”　　“閑話少說，你先做了再說”

　　“好！”孫愛國縮手，拆開香煙，自己叼了一支，掏出火柴，剛要點火，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問道“金師傅，你這裡沒汽油香蕉水吧?”

　　“都在小房間裡鎖著呢”老金沒好臉色的回答，不過心裡對著小子的評價瞬間高一層“有輕重。”

　　“那就好！”

　　孫愛國點燃香煙，白色煙盒劃過一道弧線，落到一個青工手裡“朋友們，要抽自己拿……”

　　狠狠吸了一口煙，孫愛國左手拿起鑿子，右手捏著榔頭抵住洋圓右側，左手鑿子頂住洋圓左側中段，松開右手，錘子對準洋圓右側，也就是鑿子頂住部分的另一邊，狠狠的敲下去……

　　“當……當……”

　　大家都驚呆了！

　　沒想到，解決方案竟然這麽簡單，一個普通的逆向思維而已，一般人看到鑿子第一反應都是錘子應該去敲擊鑿子的尾部，卻沒想到還能反其道而行之！

　　“當……當……”又是兩下……

　　洋圓上有了印跡，但離斷開還差的遠……

　　孫愛國臉上有些掛不住，“冊那……這東西怎麽那麽硬……”

　　“是你自己雞爪瘋，沒力道。”

　　老金板著臉走過來，順手擼起了自己的袖子，老金人極瘦，可謂三根筋挑個腦袋，可他的右手小臂卻比常人粗了整整一圈都不止，鄒巴巴的皮膚下，血管爆出，肌肉發達。

　　“拿來！”

　　孫愛國，隻能乖乖將家夥遞過去。

　　“看好”

　　老金的動作和孫愛國差不多。

　　“當~當~”

　　“哐當”

　　隻一下，便將洋圓鑿斷。

　　“確實蠻簡單啊，隻要一家崩轄鴣遄潘鋨ばθ獠恍Φ乃檔饋

　　“是，是，金師傅，本事大。”

　　而其他來面試的青工也個個心服口服，不少人甚至在嘀咕“看看人家這個腦子到低是怎麽長的，平時都說事情反過來做，他倒好，真的反過來……”

　　老陳就在旁邊看著，頓時笑的合不攏嘴，也不顧身份的從旁邊竄出來，一把……

　　……從一個青工手中搶過那白包煙，自己叼了一支，隨手又把煙盒甩回給孫愛國“小冊老，還不給金師傅敬煙！”

　　老金看著老陳搖頭苦笑，心說，老陳對這個小冊老確實是好。

　　現在就敲釘鑽腳的明確師徒關系。

　　現在是八十年代新社會，原來那套師徒相承的傳技模式已經被廢除，大家都是黨領導下的工人階級，同樣從事革命工作沒有高低貴賤之分，要分也是工資上分……

　　但中國人對天地君親師這種輩分看得極重，拜師和不拜師的差別巨大，拜了師傅就相當於半個兒子，師傅家裡有什麽事情，徒弟必須有力出力，有錢也得出幾個，但反過來，師傅自己那些壓箱底的絕活也會毫無保留的傳授，放在四九年以前，拜師傅是要點大蠟燭和磕頭的。

　　孫愛國對此倒是了如指掌，頓時，恭恭謹謹的從煙盒裡抽出半截煙來，遞到老金面前，“金師傅，今天沒有準備，隻好先請儂隨便抽根煙，過幾天在麻煩您賞光到飯店裡去……”

　　老金臉上有點抽筋，心說這小子黏上毛就是猢猻啊，這順杆爬的本事簡直是一絕，自己不過是沒表示反對，他愣是能拜師宴都安排上了。

　　不過，這種久違的尊重，還是讓他頗為受用，當年他和老東洋間，雖然一開始也是彼此看不順眼，可到後來相處也是極為默契。

　　想到這兒，似笑非笑的看了老陳一眼，從煙盒中把煙抽出來，孫愛國趕緊點上火，老金美美的抽了一口，吐出的煙氣，在機修間中徘徊不散……

　　就這樣，二十出頭的“老工人”孫愛國成了正式進了機修車間，或者叫機修組，這對他而言也算是件好事情，因為在車間工作是要翻班的，雖然是早中班的兩班倒， 比早中晚的三班製要舒服不少，可每當早班四點起床足以讓他痛不欲生，夏天還好點，天亮的早，早起還不算太痛苦，可也有烏龍的時候偶，往往貪涼快搬個竹榻睡在弄堂裡，天蒙蒙亮的時候，那些睡不著的老人就會起床鍛煉買菜，有隔壁鄰居還會好心的叫他一聲，以免遲到。

　　溫馨是很溫馨，但鄰居老頭老太並不知道他的排班，隻要看到就會主動叫早，結果，有時候明明是中班，到家已經凌晨兩點半，剛睡兩個小時不到，又被耳朵邊慈祥的“愛國，愛國，起來，遲到要敲獎金的”的呼喚聲吵醒，實在是苦不堪言。

　　至於冬天就更痛苦，凌晨最冷的時候把自己從被子裡拔出來，哪怕再是睡眼惺忪，被西北風一激，馬上眼珠子瞪得像電燈泡，隨時可以去電影裡扮演警惕的革命群眾。

　　機修車間裡的鉗工就不需要翻班了，這對他而言是最大的收獲。

　　當然他故意憋到最後才露一手也有自己考慮，反正要招兩個，隻要第一個被錄取，他馬上跳出來……

　　一晃過去六年，金師傅去年終於服老退休，算算也是年近七旬的老人，他就是想繼續上班，沈廠長和老陳也不敢讓他來，一把年紀了，萬一眼前一黑，腳一軟怎麽辦?

　　機修車間裡機關重重，到處都是鐵塊鋼條，老眼昏花的碰一下也擔當不起。

　　孫愛國也從普通機修工，成了正兒八經的五級鉗工，工資升到五十六塊，周圍給他介紹對象的也多了起來，但他對此卻全無興趣，日常除了上班就是到處找人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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