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樂一番比劃和解釋，方武總算是弄明白怎麽回事。

　　原來他們兩人同在東市附近的德勝酒樓當夥計，幾日前他不知怎地就惹毛了盧國公家老三程處弼。結果被程三從樓上一直追著打到酒樓外面，最終還被對方踹下永安渠、淹得奄奄一息！最終醒來就成了這樣子。

　　“看來你小子真不夠義氣，眼睜睜看我挨揍也不上前幫忙?”方武譏笑一下，扯得受傷的嘴角有些痛。

　　“武哥你可別怪我！你不記得自己惹的那位程三郎，可是長安鼎鼎大名的小霸王啦，他腰粗臂壯身手了得，那是個能打人家二三十個家丁的犀利人物，整個長安城橫著走的主！要不是我機靈，看你還不被淹死才怪，俺能救得你回來就不錯啦！”陳樂不無委屈地叫道。

　　那程處弼不但能打，身邊還跟著兩個家丁，後面又有盧國公這個強硬後台，誰敢惹他?陳樂知道惹不起，隻好眼巴巴地看著方武挨打，並偷偷地跟在後面，將昏迷的他從永安渠中撈起來背回家！

　　方武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知道自己真的冤枉了陳樂。

　　程處弼可是官二代，他爹盧國公就是家喻戶曉的猛將程咬金。不管什麽朝代，官二代都是那麽回事，橫行霸道胡作非為。別奢望陳樂這個小平民挺身而出與之對抗，機智保命才是明智的選擇。

　　“剛剛隻是和你開個玩笑！我真心感謝兄弟你救了我一條命！”方武真摯地說道，給了陳樂一個大大的擁抱。

　　陳樂嘿嘿地笑道:“你還記得我們是兄弟啊，救你那是應該的！小勇哥也想來看你，可是這幾日他東家讓他值夜。他隻得今日白日有些空，卻是去給你捉魚去了。”

　　方武說道:“都是好兄弟啊！你若見到他，替我好好感謝他，等我大好再親自拜謝他！”

　　這時蘇氏從廚房裡走了出來，她衝陳樂笑笑，說道:“小樂，你真是有心啦！嬸子問你個事，咱家阿武傷好還能回酒家去做事嗎?掌櫃有沒讓你傳個話?”

　　陳樂搖搖頭，臉帶難色地回道:“掌櫃倒是沒說什麽，可是武哥受傷後，他的活先是從後廚中抽個人來接手，然後又招了個夥計補充進後廚去。眼下酒樓的生意又不是很好，隻怕……”

　　“那怎辦是好喲！”蘇氏一聽，不由得大急起來。兒子的活已經有人頂上了，那意味著兒子肯定是回不去了。

　　“嬸子您別慌，等得武哥身子骨好啦，我們去求一下東家，東家她人心地好，說不準還是可以給武哥回去。”陳樂勸道。

　　“小樂說的是，東家第二日還讓人送了一兩銀子過來呢。”兒子受傷後，東家還派人送銀子過來，算是有情有義的好東家，她不由得淡定了些，輕輕點了點頭。

　　方武聽得老板隻是給一兩銀子，不由得苦笑。蘇氏見兒子不以為然，不由得責怪個不停。

　　要知道平民百姓挨了達官貴人欺負，隻能自認倒霉，別說惹的是堂堂國公爺家的公子哥。在蘇氏眼裡，兒子挨打受傷那肯定是不關東家的事，對方還讓人送來銀子，絕對是宅心仁厚十分難得的好東家！

　　一兩銀子看起來不多，可是抵得上兒子兩個月的月銀，可以買一石上好糙米呢，只可惜已經被她用來付藥費去。

　　這年頭可沒什麽工傷權益可說，能上哪維權去?方武半才明白這其中道理，他不由得苦笑不已，看來自己是白白挨打了！

　　“二郎啊，過兩日你身體好了，就去求一下東家吧，

爭取讓他再給你重新進去幹活吧。活兒難找、更是難得遇上這樣的好東家。”蘇氏苦口婆心地勸道。　　方武耐不住她的念叨，隻得應了下來。

　　晚飯的時候，一家人都回來了。方平掏出二十幾個銅板交給蘇氏，很沮喪地說道:“好活都撈不著一單，今日隻掙得這點。這樣下去，胡大夫的診金也不知幾時才能還得上。”

　　蘇氏接過銅板，往貼身內兜收好，緩緩問道:“大郎中秋前能得六百月錢，到時咱兩人估計也給掙得三五百錢。應該還差個一兩左右。不俺去找大妹說一下，讓她先湊幾個?”

　　方平哼了一聲，不悅地說道:“說說說，你莫再去給大妹添亂！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情況，她之前能給了咱家五百錢，就已經很不錯啦，還能湊多少！”

　　蘇氏委屈地說道:“這不是沒辦法了嘛，你以為老娘願意厚著臉皮去找她啊！若不是為了二郎，就衝著她婆婆那嘴臉，打死我也不願往上貼！”

　　大哥方東嘴裡含著飯，含糊不清地說道:“明日我試試問掌櫃，看能否多借個幾百錢。”

　　方平瞪了他一眼，說道:“你可千萬別再去問啦，人家前後都給你借了兩回，天底下哪個掌櫃喜歡小工總是借錢！”

　　方東隻得哦了一聲，低下頭繼續吃飯。

　　方武正在扒著碗裡的糙米飯，默默聽著父母對話，心裡湧上一股濃濃的感動。上輩子父母在自己幼時就去世，單身一人多年，何曾能享受這種深厚的親情?

　　歷史雖說貞觀年代是歷史上最為富庶之年，想不到自己家還窮得如此可憐。大約二兩銀子，換算下來也就二十一世紀的一千多元吧，卻是一種山窮水盡的無奈。想來也是，不管哪個朝代，都少不了貧富差距的。哪怕二十一世紀富豪遍地的中東，也有揭不開鍋的窮人，何況是一千多年前的唐朝。

　　“爹、娘、還有大哥，你們不用愁，過多三五日，待我身子好啦再自己想辦法，也就二兩銀子的事！”方武低聲說道。

　　方平哼了聲。

　　“二哥，你快吃魚啊！吃了魚身體就好啦，就可以去掙錢了！”小妹夾了一條稍大的魚往他碗裡放。

　　方武把魚夾回她碗裡，說道:“你吃，吃了魚才會長得更漂亮。二哥喝魚湯就行，魚湯最養身子！”

　　也許是蘇氏廚藝不怎地，那魚隻是弄乾淨，用水一煮。魚肉是挺嫩的，隻是那魚湯隻得一點鹽的鹹味，更多的是腥味。家裡日子過得緊巴巴的，這魚還是沒見過面的康小勇特意為自己抓的，再難吃方武也不敢抱怨，況且魚湯對養傷大有益處，他暗地裡皺著眉頭喝了下去。

　　嘰――

　　大門被推開，外面進來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她呵呵笑道:“方大兄弟，一家人正吃飯啊！”

　　蘇氏見了，應道:“八嬸您來了，吃過沒有?家裡也沒什麽菜，要不您就一起對付一點?”

　　八嬸訕訕地笑了一下，說道:“大妹子不用客氣，老身已經吃過。我這次過來，是想跟你們說一下大郎的親事。永陽坊林家托人捎話給老身，說大郎的親事他們還要再考慮考慮。”

　　蘇氏一聽，砰地擱下手中飯碗，慌忙問道:“他們之前不都同意了嗎，連彩禮也都收下了的！”

　　八嬸也不多解釋，隻是連連擺手，邊往外走連邊對方平說:“他大兄弟，這回就先這麽算了，改日八嫂再給大郎物色一家好閨女啊！”

　　蘇氏起身想要追出去，方平使勁拽住她的衣襟。

　　“你去哪?”

　　“我想去找他們問清楚去！”

　　方平喝道:“還用問嘛，你也不怕丟人！這擺明是林家反悔了唄！”

　　蘇氏不服氣地說道:“明明答應，憑什麽讓他們反悔！”

　　方平說道:“還不是因為二郎這身傷弄的！前後花了近十兩，估計是傳到對方耳朵了，估計是想咱們之前答應他們的禮金拿不出來，嫌棄咱們窮了唄。”

　　蘇氏哼了聲，氣憤地說道:“咱不嫌他家閨女腳跛就不錯了！咱大郎生得端正，身材結實不說，性子又好，整個和平坊哪個街坊不讚不絕口的。他又有一份工，我就不信沒姑娘願嫁！”

　　嘰嘰――

　　推門聲再次響起。

　　“八嬸！”蘇氏以為是八嬸去而複返，欣喜地叫了一聲。

　　方小妹卻是興奮地叫了聲大姐，撲了上去。

　　只見來人二十出頭，頭上梳著常見的半翻髻，斜插著枝銀釵簪子，身著一件粗布大袖衫，正是自家大閨女。她頭髮凌亂，臉頰有些紅腫，神色不大自然，手裡拎著個小布包。

　　“大妹，怎地這麽晚還跑過來?”蘇氏看著大閨女，關心地問道。

　　方大妹跟父親打了聲招呼，應道:“娘，我想您了，特地回來住上幾天。”

　　方平朝小妹揮揮手:“還不快去給你姐取副碗筷過來！”

　　“爹、娘，女兒已經吃過了。你們慢用，不必管我！”方大妹說罷轉身朝裡屋走去。

　　蘇氏鬱悶地望向丈夫，方平悶悶說道:“吃過才怪，回頭你盛碗飯給她送去。不用猜了，定是潘家人又給她臉色看，隻怕這次不比尋常！”

　　吃過飯也才戌時一刻，也就後世的晚上七點多，天尚不算太晚。方平吃完就進去歇息了，蘇氏進裡屋去與大閨女說話去。

　　方武哪習慣這麽早就休息，披了件衣服在天井裡坐著，母親和大姐的聲音若隱隱約約飄了出來。

　　“大妹，好端端怎地跑了回來?”

　　“潘淹怪我拿了錢給二弟治傷，婆婆又怪我遲遲生不出孩子，總罵我是不會下蛋的母雞！我……氣她不過，忍不住就回了幾句，結果那潘淹……使勁打了我幾巴掌。我實在受不了，就跑了出來。娘，你看臉上還腫著呢，您就讓我在家呆幾天吧。”

　　“傻閨女，這裡是你的家，想呆多久就呆唄，娘原先隻是怕潘家會有什麽想法。既然他們不把你當回事，咱們也不管他了！”

　　“我才懶得管他們有什麽想法！娘，我真的受夠了，那老虔婆整日就知道指桑罵槐的，那死男人三天兩頭拿我出氣！這次就算他休了我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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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武感覺有些壓抑，獨自走出門外去。

　　“武哥，你身體好啦！”

　　側面傳來一聲銀鈴般的問候，只見隔壁鄰家門口閃出一位十五六歲少女，夜色模糊看不清容貌美醜。她小碎步上前，往方武手裡塞了兩個雞蛋，說道:“這個給你補下身子。”

　　“你是……”雞蛋還有些余溫，方武微微一笑，輕聲問道。

　　不待方武反應過來，那女孩轉身跑了進去。

　　接著隔壁傳來一中年女聲的叫罵:“你這死丫頭！天生賤貨，又拿家裡的東西往外倒貼！看老娘不打死你！”

　　方武想起了大姐還沒吃飯，進屋將小妹叫了出來，讓她把雞蛋給大姐送去。小妹手指隔壁，俏聲問道:“小柔姐給的?”

　　方武點了點頭，原來那小姑娘叫江小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