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湯餅,李愚便準備去節帥府謁見李存紹。
“老七在這候一會,今天估計見不到小太保,應該很快就能出來。”
老七放下碗應了一聲,李愚則抖抖袍衫,抬腿往不遠外的節帥府走去。
帥府外站崗的武士見李愚走來,四雙眼睛都緊緊瞪著他。李愚吸一口氣,無視了武士們眼中的凶光,從袖袋中掏出名帖來遞向其中一個:“在下聽聞節帥聘請文職,煩請去通報一聲。”
武士上下打量了李愚一番,旁邊一個同伴問道:“不是什麽伶人和騙人的方士吧?這兒可不是誰都能進的。”
李愚笑了笑,抖抖長衫:“軍爺說笑,我這打扮像是伶人麽?”
接過名帖的武士左右瞅了瞅,又將名帖遞給李愚。“俺不識字,要是沒功名也沒當過官,就自己去衙署去投名狀。”
李愚愕然,既然不識字還接去名帖看什麽?皺眉道:“無棣縣人李愚,曾任德州安陵縣主簿,煩請進去通報。”
武士和同伴互相看了看,這才把手中的戈交到同伴手裡,拿過李愚的名帖走進帥府通報。
不一會剛才進去的武士又出來了。“先生請進吧。”
李愚邁過門檻,一個府中的下人正等著給他引路。
節帥府對李愚來說並不算太陌生的地方。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引路的下人並沒有直接帶自己去議事的正堂,而是引向了旁邊的一處廂房。李愚心想,接下來應該會出來一個小吏告訴自己節帥事務繁忙,然後留下名帖把自己送出去,叫自己明日去衙署報備。
盧彥威當初就是這樣做的,所以李愚自認為很清楚這套“流程”。畢竟眼下各地都是武夫獨斷,又有幾個是真正把什麽征辟賢良的事放在眼裡的?
把李愚引進廂房後奴仆便告退了,李愚也便安心坐下等候。心想,若是這個小太保不比盧彥威好太多,自己就去關中應試考取個功名,也好過在這些軍漢手下應付差事。
李愚正想著,沒一會又有人被先前的下人引了進來。
被引進來的人沒穿官袍,又是一副士人打扮,顯然也是前來尋求幕職的。
似乎沒想到房裡已經有了李愚,進來的士人愣了一下,向李愚抱拳道:“在下范陽馬鬱,敢問先生是?”
李愚也站起來向馬鬱回禮:“在下李愚,字子晦。”
二人正要接著寒暄,從門外突然進來一個穿著甲胄的武士,正是李愚先前看見趕走伶人的那個年輕小將。
小將此時卻完全沒有剛才對待伶人的氣焰,反而笑著向門外做出手勢:“兩位先生,我家節帥有請。”
李愚一怔,今天這“流程”似乎不太對啊,轉眼看向馬鬱,見其臉上同樣有些意外。
二人不敢怠慢,跟著小將很快就到了正堂石階之下。
小將前去傳話,很快又出來示意二人進去。
跟著馬鬱一起走進了正堂,李愚心裡竟少有地冒出了一絲緊張。
堂裡只有三個人,除去兩個身穿官袍的文官,上首坐著的應該就是如今在河北名氣不小的義昌軍節度使李存紹了。
“卑下李愚/馬鬱,拜見節帥。”
見完了禮,李存紹和善地笑著招呼二人:“剛才我等在商議夏稅之事,讓二位先生久等了,請坐吧。”
“不敢,不敢。”二人連忙拱了拱手,在兩個文官對面坐下。
落座後李愚才有機會仔細觀察這個街頭巷尾議論中的風雲人物。
只見其並沒穿著正式的官袍,只是一身霜色的圓領袍衫和烏紗襆頭,完全看不出是一個頗有威名的武夫,反倒像一個意氣風發的年輕士子,即便是坐在文官中間也全然沒有一絲違和感。 盡管如此,李愚卻更加不敢輕視這位小太保了。這樣一位剛剛開始蓄上短須的年輕人,卻能在戰陣上留下名頭並就任為一方藩帥,顯然不是尋常人物。
上首的李存紹也同樣打量著座下的二人,馬鬱要年輕一些,單看相貌頗有幾分讀書人的氣質,而旁邊李愚看上去則很是普通,屬於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那種人。
不過李存紹沒有以貌取人的習慣,笑著道:“自從頒布辟署令以來,這兩日應者不少。但大多都是些只會識些粗字的,認的字還不如還不如剛才引你們來的那個將軍多。不僅如此,今天竟還有什麽伶人想入為幕客。真是奇怪,什麽時候一鎮幕府也成了他們的玩樂之地?”
李愚知道李存紹話裡其實是在表明不需要無用之人,於是清了清嗓子道:“節帥疑惑並非毫無由來,前任節帥盧彥威在任時便是毫無理政之意,一心貪圖享樂,節帥府笙歌樂舞晝夜不停。想必是那些伶人把節帥也當做了盧彥威那等人。”
“我倒也想徹日享樂,只是怕會變成第二個盧彥威。”李存紹大笑兩聲,“話說回來,李先生做過安陵縣主簿,想必對田畝之事很有經驗,馬先生上呈的土地狀子也頗有見地,今日正好能向二位先生請教。”
李愚聽了一愣,看向旁邊一直默不作聲的馬鬱,沒想到這人竟是有備而來。
“節帥請講,卑下定知無不言。”馬鬱拱手道。
李存紹轉頭向營田司官劉永亨:“劉司官再說一遍剛才咱說的事。”
“是。”劉永亨向李存紹一拱手,接著道:“去歲時,義昌向周邊諸鎮以分田為利招徠流民,三州總計引民上萬戶,墾田亦有數萬。後來節帥又吩咐恢復建中年間兩稅之法,原本商議五月半起征夏稅,其中原有土地二十稅一,新增墾田三十稅一。如今下頭州縣卻呈報各戶田屬十分不明,亦有原籍百姓新墾土地無算,實在是難以統籌征稅。”
李愚在基層州縣任職數年,知道眼下各地征稅確實十分麻煩,上面沒有定度,下面又隨意支取,中間官吏每逢征稅還要趁機中飽私囊,民間失地百姓與大戶之間更是利益交錯,簡直是一團亂麻而讓人無從下手。
李愚正要說話,卻被馬鬱搶了先:“節帥明鑒,此事無非是田地糾纏,只需叫各地衙門理清田產歸屬,按籍冊納稅即可。”
為首的文官對馬鬱的回答似乎不太滿意:“如今田屬本就多變,私下交易土地更是常有之事,今日耗費苦心理清,明日又是一番變化,並非長久之計。”
李愚在心裡也搖了搖頭,哪有這麽好辦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