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路上,紅日西斜。
瑪娜摘下貝雷帽,戴著墨鏡,往西南方一路疾馳。
亞麻色長長的卷發隨風吹動,英姿颯爽。穆斯倚在副駕上,摘掉發帶,也任由長發翻飛,意氣風發。
“國際比賽日到了嗎?”瑪娜手握方向盤,似乎自言自語。
穆斯愣神,應了一句。
“嗯。”
車裡邊沉默的,只剩下風拂過耳邊的聲音。
“你去過很多地方嗎?”隔了好久,瑪娜又像是自言自語。
“很多地方都沒有去過。”穆斯迎著風,眼睛眯起,閑適而安詳。
“那你想去哪裡?”
穆斯想了想,有些遺憾。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裡,四川和英格蘭,這是他將近二十年生命的兩點一線。
“你想去哪裡?”穆斯反問。
“想沿著一條公路一直飆,穿越城市,穿越村莊,去一個沒人能找到的地方。”瑪娜嘴角的笑意,幼稚而可愛。
她撇過頭,墨鏡下的眼神,穆斯不得而知:
“你要一起去嗎?”
穆斯把頭扭到左邊,沒有回答。
瑪娜不再問。
回到格利菲斯夫婦家時大概六點,保姆回來,給穆斯在二樓整理好了一間客房。格利菲斯夫婦出去辦事,可能要晚些回來。瑪娜徑直上了二樓,沒有把蛋糕扣向穆茲,也沒有再和穆斯說一句話。
穆茲躺在沙發上看著英劇,薯片嚼得嘎嘣脆,穆斯打了個招呼進了自己的客房。
房間不大,家具奢華,洛可可風格的整體設計宛如歐洲的貴婦。穆斯摘下外套搭在衣架上,坐在描金的黑漆椅上,拿出筆記本電腦,搜索昨天的比賽錄像。
他有些魂不守舍,看了20多分鍾,什麽也沒有看進去。
窗外的楓樹簌簌響,沉悶而壓抑的弦樂聲從隔壁飄來,低徊沉鬱,敏感深情。
肖斯塔科維奇(Shostakovich)的《牛虻組曲-夜曲》(Nocturne)如泣如訴。
穆斯怔怔看著窗外孤單的街道,《牛虻》的場景一遍遍在他的腦海浮現:亞瑟(牛虻)與瓊瑪彼此深藏的愛戀,曾經刺骨的傷害;一生無法釋然的記憶,永世不能袒露的渴望……都一幕幕掙扎在穆斯的心裡,似乎想和他說什麽,又不知道要說什麽,他在敏感而壓抑的旋律中脆弱地陷溺。
穆斯恍惚覺得自己錯過了什麽美好的東西。
因為傲慢的偏見?還是因為多情的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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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飯,瑪娜終於下樓。
蛋糕始終沒有拍到穆茲頭上,但瑪娜席上一句話都沒有。
晚飯後,格利菲斯太太給穆斯準備了小禮物,是一塊造型精美的腕表。道謝之後穆斯沒怎麽逗留,上樓回了自己的房間。
回到房間,穆斯忙著注冊帳號,Twitter還好,名字就叫作“穆斯Mousse”;然而為了注冊一個薇博帳號,穆斯也是拚了,所有跟“穆斯”、“慕斯”和“Mousse”有關的都試了個遍,全部顯示用戶名重複……絞盡腦汁想到一個“朝斯穆想”輸上去一看:“該用戶名已被注冊”……
穆斯差點跪地上:天朝子民,個個都是人才。
“斯不瞑目”?阿西吧,晦氣的果然沒人取。穆斯發了他的第一條薇博:
起個名字可真難_(′?`」∠)_
石沉大海……
拋開手機靜下心,把昨天的比賽錄像分析完,
穆斯還真的有些洋洋自得,很難想象,如果他的幾次關鍵防守晚了哪怕一秒,阿森納的球門會面臨怎樣的威脅。 這條防線,可有些弱啊——或者是今年的魯尼太強,幾次無球跑動拉扯空間看得穆斯冷汗直冒,如果不是克萊維利和安德森的中場組合差了一些意思,曼聯恐怕能把槍手打成篩子。
都有太多地方要提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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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六點準時起床,出門訓練,這一個月四處奔波,早上的訓練時斷時續,難得清閑,穆斯準備繼續堅持。
出了博爾頓街,一路向南小跑穿過泰晤士河,跑了近半個小時才找到了可以訓練的球場——除了斯坦福橋,肯辛頓區沒有室外的足球場。
英國最大的富人聚居地,沒有一塊讓英國人引以為傲的運動項目的場地,這雖然很尷尬,但卻是英國的國情。
在英國社會複雜的階層歧視鏈中,體育項目是相當典型的元素,而足球正是英國人一種下意識的階級劃分工具。不誇張的說,是英國的教育造成了這種階級差異。
在英國,九成以上的孩子都就讀於免費的國立學校,這些學校每周只需要滿足兩小時的基本體育義務教育即可。這些學校往往沒有屬於自己的體育設施,只能輪流租借類似公園草地這樣的公用場地,這些地方也就只能踢球了。缺乏發展多種運動項目的條件;也沒有雇傭特殊培訓機構、聘請專項運動的體育老師的資金,體育精神無從談起。
而貴族學校、私立學校呢?
以伊頓公學為例,它和伊頓鎮融為一體,土地資源相當豐富,擁有龐大的體育設備體系,提供著二十多種運動課程。除了每周必要的游泳、田徑課以外,每天下午2-5點都有額外的體育必修課。相當於每周有20小時以上體育時間,比國立學校多十余倍。
之後還有諸多付費課程可供報名:攀岩、劃船、擊劍、射箭、武術、騎馬、馬球、健身、排球、曲棍球、網球、高爾夫球球……各種運動分得細之又細。這些學校的學生即使有足球可選,也沒誰願意參與其中。
英國受教育的機會決定了民眾對於體育多樣性的階層認知——少之又少就讀於貴族學校的孩子們譜寫著英國精英階層的明天, 而他們從小就接觸各式各樣小眾運動,對足球一直懷著一種傲慢的偏見。
普通民眾卻根本沒有什麽選擇,他們只能重視足球:這也使得私立學校在足球上爭不過國立學校,久而久之就更加淡化和忽略足球了——穆斯之所以防守出眾,也和伊頓公學足球水平一直不怎麽樣有一些關系。
而另一個被英國民間所公認的事實是——精英政客往往對足球明星一所無知,多數政客對於足球的熱情都是裝出來的。所以無論是工黨領袖米利班德(Miliband),還是脫歐派的鼓吹者奈傑爾-法拉奇(Nigel Farage),都曾有“不懂足球”的負面新聞,卡梅倫(Cameron)的足球立場朝三暮四更不必說。
下議院尚且如此,享有著無上特權的英國上議院貴族們,誰會去熱衷於足球這種“流氓玩的紳士運動(Football is a gentlemen's game by hooligans)”呢?
所以沒有伊頓的朋友因為穆斯去了阿森納而興奮異常,連個祝賀都沒有——他的人氣不在足球上,在他那些未來將入主上議院的公爵朋友們看來,足球是對這個紳士的侮辱。
穆斯不想去搭理這些,從登陸英倫的第一天,他就在不斷改變別人對他的觀點,而絕非他對世俗認知的處理行為。
只是在肯辛頓,這個他一直排斥卻又藕斷絲連的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