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宣房塞兮萬服來(二)

黃天霸道:“如今四海雖然一統，但戰爭、天災未嘗一日斷絕。百姓嗷嗷待哺。長安城內，帝有怨恨之心，功臣有密謀之意，整個帝國猶如處於積薪之上。一旦有風吹草動，天下必將為之傾覆。眼下並不是治水的好時候。”

劉信笑道:“這些話你該和大將軍當面說。”

黃天霸提醒道:“若是找不到王仲等人，也就不用治水。”

“可你還是拚盡全力，幫我去找王仲。”

黃天霸道:“我之所以這樣做，是想要向你證明，我非凡吏，心中亦有治世之期願與治世之能力。”

劉信道:“那你也該知道，大將軍已經沒有回頭路，若不能將河治好，便會失天下人之望。所以，無論如何要找到王仲。”

黃天霸道:“那你可知道，治理大河需要數十萬民夫，人數不比始皇帝修長城差哪裡去……”

劉信也是建造過水利的人。他知道，無論多麽巧妙的水利設施，如何考慮儉省人工，都江堰也好，七門堰也好，所要耗費的人力都是以十萬為計量單位的。

如今治理大河，雖然有後世之利。但對此時的百姓來說，卻是沉重的負擔。劉信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

但卻不能因噎廢食。因為只要將大河修好，大將軍將能夠獲得無上的榮耀，整個帝國將都會齊心在大將軍麾下，國家將一步步走向繁榮與富強。

……

劉信在不其縣待了十多日，黃縣傳來消息，王仲已經找到，目前已經看押在黃縣的縣獄中。

劉信大喜，當下與周勝之等人辭別了黃天霸，往黃縣而來。

劉信在黃縣縣令的陪同下，見到了王仲一家。這次王氏是舉族大遷徙。所以縣獄之中還關了許多王仲的族人。黃縣縣令得知劉信的來意後，勸劉信拿王仲的族人作為要挾。

劉信拒絕了。事情還並沒有到不可緩和的地步，他不想把刀放在別人脖子上逼其乾活。

劉信在最裡面一間見到了王仲。王仲五十多歲了，頭髮灰白，皮膚黝黑，更像是一個忙碌在畎畝之中的農夫，絲毫看不出治水名家的風采，見到劉信時，正躺在草席之上。他懷裡靠著一個六七歲的孩子，長得細皮嫩肉，瞧模樣應該是王仲的孫子。

王仲雖然長相普通，但比起族人們的大喊大叫，高聲喊冤，他表現的要平靜的多。

劉信已經了解到，齊地流民叛亂領袖之一的王彥是王仲的堂侄，這也難怪王氏一族要逃亡遼東去了。

劉信讓縣卒打開牢房，放自己進去。

“你就是王仲?”劉信進入牢中後問道。

“是。”

“眼下齊地流民叛亂已經得到遏製，我會勸說大將軍對叛亂之人采取懷柔政策，赦免所有人，包括王家。你們仍然可以在不其縣安居下來，沒有必要再流亡他鄉。”

“你是大將軍什麽人?”

劉信愣了一下，道:“我是舒城侯劉信，這次來便是奉大將軍之命來找你治理黃河的。所以你倒不用擔心我會糊弄你。”

不成想，王仲聽了，卻是痛苦地閉上眼睛:“黃河暫時不能治理。”

劉信沒有想到，王仲竟是和黃天霸一樣的論調。

“為什麽?是技術上的問題嗎?”

王仲道:“舒城侯該明白的啊?你建造七門堰的時候，動用了多少民夫?你忘記了吧。治理黃河的工程量遠比這個要多的多。”

身為治水世家，他比任何人都關注這次黃河大水的災情。但是整個中國久經亂世，他也已經知道這片土地上的百姓已經疲憊到了極點，

每家每戶已經沒有多少資源可以調用了。所以眼下並不是治理黃河的天時。王仲道:“舒城侯既然能在大將軍面前說上話，就請帶我轉告大將軍，眼下當以安頓災民為主，二十年內，不要再動治理黃河的心思。”

劉信也猶豫了，當一個人告訴劉信黃河不能治理的時候，劉信是不相信的。但是接二連三有人告訴自己時，劉信也不得不重新考慮這件事情了。

王仲看著劉信猶豫的神情，本以為自己說動了他，卻不想劉信道:“這些話你還是當面與大將軍說罷。如何抉擇，由大將軍自己決定。不過你放心，無論是否治理黃河，你的族人都會得到妥善安置。”

王仲最終答應與劉信一起前往彭城。他依舊將自己的孫兒王易待在身邊，也就是牢房裡與他同室的那個孩子。

一行人離開黃縣，半個月後，到達莒縣。天色將黑，眾人便找了間客舍安歇。劉信剛進入客舍，便見到黃天霸進來。劉信無奈地搖了搖頭，這實在是一場精心設計的“巧遇”。

黃天霸已經脫去了官服，深衣長袖。劉信雖然不喜黃天霸太過熾熱的名利之心，但他在不其縣時，黃天霸能夠用心為自己辦事， 劉信也不好冷落了他，上前一笑道:“黃縣令政務繁忙，怎麽有閑暇來莒縣?”

黃天霸看著劉信道:“齊王已經擼掉了我的官職，我現在已經不是齊國的官啦。”

劉信吃了一驚，不過仔細想想，也就能理會劉濞的惱怒了。劉信以大將軍的名義在齊地發布詔令，在劉濞的地盤上肆無忌憚，劉濞不敢拿他開刀，就只能在黃天霸身上找點場子。

話說劉濞不是忠誠於大將軍的嗎?看來，對於一些人來說，忠誠是有期限的。當得到自己想得到的東西後，就不肯再假裝下去。

想到這裡，劉信與黃天霸道:“隨我去彭城面見大將軍吧。你辦事雷厲風行，倒十分符合他的口味。”

黃天霸大喜，甚至要向劉信跪拜，被劉信攔住。黃天霸只能站著向劉信彎了彎身子:“那就多謝舒城侯了。”

眾人當晚在客舍休息，劉信晚上又與王仲見了一次面，離開的時候，王仲道:“我看這位黃縣令汲汲於名利之心頗重，他也不一定是被齊王剝奪了官職，舒城侯切勿輕信，做別人殺人的刀子啊！”

劉信愣了一下，按理說，王彥的死多少和劉濞有些關系，王仲本應該憎恨劉濞。如今為何如今卻要為他說話?

劉信將自己的疑問說了。

王仲苦笑道:“我那侄兒跟從流民，不知道破壞了多少家庭，毀掉了多少農田，把齊地弄的一團糟！落得如此下場，也是罪有應得。齊王能夠快速恢復當地的秩序，對齊國百姓來說，未嘗不是福份。大義與私仇，小人還是分得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