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出艙，麥冬帶著銼刀來了。

　一開始她對這個方法還心存疑慮，抄著銼刀修複飛船隔熱瓦真的不是握著電烙鐵去修理CPU麽?

　“誰跟你說登陸器的隔熱瓦是CPU了?”老貓淡淡地說，“它只是拖拉機啊，舉著錘頭敲拖拉機有什麽不對嗎?當年蘇聯斯大林格勒拖拉機廠的工人們用自己手中的錘頭敲出了上萬輛拖拉機……還有更多的T-34坦克。”

　麥冬輕輕籲了一口氣。

　按照老貓的說法，修複鷹號飛船隔熱瓦根本就沒有什麽麻煩的步驟，外行人習慣性地喜歡把工作想象得過於複雜。

　隔熱燒蝕材料膨脹了只要磨平就好，所以工具只需要一把銼刀。

　“當心點丫頭，速度放慢一些。”唐躍盯得很緊，“不要著急，你的體溫和心率在上升。”

　麥冬的艙外宇航服正在實時檢測她的身體狀況，所有數據都匯總到唐躍老貓的面前。

　“我知道了。”麥冬把身體往邊上靠了靠，用背部擋住直射的刺眼陽光，“比我想象的要輕松，最外層是多孔的泡沫結構，我還以為是瓷磚那樣硬邦邦的陶瓷呢。”

　相較於機械修理，麥冬覺得自己更像是在從事什麽木工活。

　“叮！”地一聲，工作站提示計算完成。

　老貓瞄了一眼。

　“失敗了。”

　“什麽失敗了?”唐躍問。

　“兩個進程，鷹號登陸器作無動力再入大氣層的模擬結果，第六十六次失敗。”老貓解釋，“另一個是嘗試使用獵戶座飛船上的發動機，我暫時無視了工程和技術細節上的難度，僅僅隻考慮安全降落的可行性……最終我發現，莫說是成功降落，它連最基本的結構強度都無法保持。”

　“什麽意思?”

　老貓摘下耳機，轉過身來，拿起桌子上的筆給唐躍作演示。

　“這是鷹號登陸器。”

　老貓晃了晃手中的筆蓋。

　“這是火箭發動機。”

　老貓又晃了晃筆。

　“現在我們使用某種不可知的天頂星材料的膠帶，把它們牢牢地綁在一起，再使用鋼鐵俠的異能，手工拆卸火箭發動機，並製作一套控制系統，讓鷹號飛船的計算機可以控制發動機。”老貓把中性筆插進筆蓋裡，“最後把它們扔進火星的大氣層……”

　唐躍盯著老貓手中的筆。

　“你知道會發生什麽?”老貓緩緩湊近，一雙棕色的貓眼倒映出唐躍的面孔。

　“會發生什麽?”唐躍咽了口唾沫。

　“大煙花。”老貓把筆扔在桌子上，比了個爆炸的手勢，“這個拚湊起來的玩意一旦進入重力圈，就會徹底解體，燃料貯箱在臥姿進入大氣時百分之百會爆掉，鋁合金的薄殼子在無支撐的情況下極易變形。”

　“你的意思是，我們無法使用獵戶座上的發動機?”

　“是的。”老貓回答得很乾脆，“完全不切實際，你最好死了這條心。”

　“但我還想再掙扎一下。”

　“獵戶座二號地火轉移飛船，采用九台猛禽10D高壓補燃發動機並聯，每一台發動機的推力都超過一百二十噸，只有這樣的推力才能支撐起整座聯合空間站的變軌，但猛禽10D發動機不是給鷹號登陸器使用的。”老貓說，“這東西幾乎和鷹號飛船一樣沉，把它綁上登陸器會徹底破壞後者的氣動外形，原本就不可控的姿態將會變得更難以控制。”

　“設計飛行器從來都不是簡單地做加減法，中央流體研究院與臭鼬工廠的人很清楚，你其實也很清楚……不用再掙扎了，搶救不回來的。”

　唐躍把目光轉移到顯示器上，視頻中的麥冬仍然在努力地修複隔熱瓦。

　“你盡了所有努力麽?”

　“所有構型都嘗試過了，無一成功。”老貓說，“發動機缺乏隔熱瓦的保護，會在大氣層中焚毀。”

　“猛禽10D發動機的推重比超過1了對不對?它的推重比超過1了，對麽?”唐躍問，“如果它的推重比超過了1，我們……我們能不能全程反推，垂直降落?就跟當初的獵鷹九號那樣?”

　“辦不到。”老貓搖頭，“速度太快，推進劑不夠，我模擬了這麽多次，從來沒有哪一次鷹號飛船可以完整地越過一萬米。”

　“一萬米?”

　老貓點頭，“一萬米的高度是個坎，一旦高度下降至一萬米以下，大氣層會驟然變得稠密，登陸器上所承受的動壓也會急劇增加……綁著發動機的鷹號飛船會立即失去姿態，鷹號登陸器的上升級不是飛機，沒有翼面，一旦陷入翻滾就沒法救回來了。”

　唐躍抓著頭髮。

　見鬼。

　“不用發動機也是死路一條，用發動機也是死路一條……媽的，真沒什麽其他方法了?”

　“但‘用發動機是死路一條’本身就是個偽命題，我只是在向你陳述工作站對使用獵戶座飛船發動機進行降落這個方案的可行性預測，事實上它實行起來難度太大，麥冬小姐一個人根本就沒法完成。”老貓補充，“我說過你這是讓她徒手拆護衛艦，你認為她能辦到麽?”

　“你要我怎麽跟她說這事?”唐躍很煩躁，“跟她說你死定了?鷹號飛船壓根就不可能降落?”

　“這個不歸我管。”老貓聳肩，“我把結果告訴了你，你自己決定怎麽做，或者你也可以把這個結果告訴她，她自己決定怎麽做。”

　自從得知彗星即將撞擊火星之後，老貓越來越佛性了，之前它嚴管唐躍的生活，食物淡水的用量都掐得死死的，每天早上還按時叫他起床， 現在老貓已經不再關注這些閑事，唐躍想睡到幾點就睡到幾點。

　唐躍問起來，老貓就是“這個不歸我管，你自己決定。”

　“啥事都不管，要你何用……”唐躍癱坐在椅子上，長歎一聲。

　“我沒用，我沒用，我去刨個坑把自己埋了，接下來的五百年都不要來打攪我。”老貓轉身就走。

　“哎哎哎貓兄留步，我隨口說說而已你何必當真，麥冬那姑娘還在乾活呢你不能撂擔子啊！”

　·

　·

　·

　麥冬花了很長時間，磨平了隔熱瓦，她一寸一寸地仔細檢查自己的勞動成果，很滿意地把銼刀收進工具袋裡。

　“貓先生，唐躍，隔熱瓦已經搞定了。”麥冬返回空間站，“接下來要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