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張彥,可謂是無冕之王,早就受到了幾乎所有人的認可。
事實上,不光是大多數的考生,就連蕭山城裡那些百姓,心裡都更加偏向於他,覺得他才是真正的縣試案首。
他的到來,立即引起了一片轟動,派頭直追後世那些大明星。
人群自動自發的為他分開一條道路,最終,在所有人矚目之下,他來到了貢院的照壁跟前,開始裝模作樣的瀏覽起了李文翰的文章。
忽而,他瞪大了眼睛,指著文章失聲道:“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不可能的,怎麽會這樣……事情怎麽如此……”
眾人莫名其妙,看著他那一臉震驚的模樣,還不待反應過來,又聽得他喃喃自語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從一開始,就不應該來到這裡,我如果不來到這裡,就不會知道真相,我若是不知道真相,就不會如此痛苦……”
“……”
眾人一臉懵逼,不知張案首這又是發的什麽瘋,需要這麽誇張嗎?
短暫的失神過後,只見得他身子猛然一震,朝著縣衙方向遙遙拜了下去,悲泣出聲,“都是在下一時糊塗,才險些鑄成大錯,是我對不住老父母,是我對不住老父母啊!”
說完,連磕三個響頭,又哭又笑,宛若瘋癲之狀,“我原以為,縣試待我不公……今日有幸一觀案首文章,方知夜郎自大何解矣!李案首高才,在下實不如之。生子當如李三郎,生子當如李三郎啊!”
“生子當如李三郎?哈哈哈……”
承發房裡,李師爺得了差役回報後,忍不住大笑出聲。笑罷,又是搖頭罵道:“這混小子,嘴巴可真夠損的!明明是句誇人的話,可一到了他這嘴裡,反成了罵人的話。”
“罵人,不會吧?”
邊上兩名書吏聞言,起初還不得甚解。但也很快就反應過來,差點笑岔了氣,交口稱讚道:“不愧為「小李先生」,這手古意新解,堪稱一絕!就是那李案首,一旦聽聞此事,怕是又要吐血三升了……”
何止吐血三升?
得知消息後的李三郎,差點連肺都給氣炸了……
李文翰早就回到了鄉裡,原本正在讀書,乍聞此事,氣得當場拍裂了身前的桌案,書也沒心情再讀下去了。他咬牙切齒,雙拳緊攥,目眥欲裂,氣急敗壞地罵道:“張彥小兒,焉敢如此欺我!”
文人筆記當中,再一次寫道:“永和七年秋,適逢縣試榜發次日,李案首文章公諸於眾,次案張臨浦親往貢院觀之,不覺茫然失措,面朝北遙叩三首而自悔,作「生子當如李三郎」之語……”
“時人聞之,歎而賞之者,十有仈九,皆交口讚其恭謙禮讓,虛懷若谷,有古仁人之風!或雲,張臨浦此舉,有明褒暗貶之嫌。予以為,此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實為人所不齒也!”
一場大戲落幕,張彥回到許家。
剛一進門,何小蓮就迎了上來,殷勤得像是個小媳婦般。
這讓他心裡不由有些感慨,心說這才是男人的天堂啊,瞧瞧後世那些個男人,一個個的,都把女人給慣成了啥樣?
不過很快,他就發現了小丫頭的情緒不對,嘟著個小嘴兒,也不說話,就跟有誰得罪了她似的,顯然正在鬧小情緒。
張彥大感好奇,心說這場景可不容易見著,便逗趣她道:“哎喲,
我那溫順可愛的小媳婦怎麽不見啦?這又是誰家的姑娘呀,悶悶不樂的,是誰借了她好幾百兩銀子沒還呀?” 小妮子繃不住了,最終‘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沒好氣道:“張哥淨愛說胡話,小蓮要有好幾百兩銀子,哪會輕易借給人家?”
“那你這是怎啦,來親戚了?”
“什麽親戚?”小蓮聽不懂他的話,疑惑道:“家裡沒來別人呀……”
“咳咳——”
張彥本就是脫口而出,當然不會傻到去解釋這個詞匯,轉口又問道:“那你倒是說給張哥聽聽,啥事不順你心意啦?”
小蓮看了看他,支支吾吾道:“今日我去了趟鋪子,然後就聽人說……聽說了考場那邊的事兒……”
“唔?”張彥感到更奇怪了,心說科舉之事,和你一女人家能有多大關系?無論是何種情況,都犯不上心裡感到別扭吧?
“張哥,你怎能親口承認……”小丫頭終於鼓起勇氣,說道:“承認自己比不上別人呢?”
“這有什麽好奇怪的?又不會少塊肉?”張彥還是get不到她的點上。
“但你那樣一說,就會讓人覺得,你是真的比不上李家公子。”
“可我於製藝一道,確實比不上他呀。”張彥一臉無奈,心說,我不光八股文章寫得不如李文翰,就連詩詞也全是抄來的……
小蓮卻不這麽想,在她看來,自家張哥樣樣精通,詩詞名氣又大得很,堪為蕭山文人第一,怎能屈居於人下,淪為第二名呢?
縣考排名是知縣大老爺定的,倒是不好改變,但也不能自承不如呀……
“張哥兒,你一身才學,合該名列第一才是。大老爺不講公道,咱管不著他,可縣裡人人都認為,你才是真正的案首!如今可倒好,你為了公門裡的那點權勢,就聽從了大老爺的安排,將來一旦讓人知曉,可不知會怎樣說你呢!”
“……”
張彥心說,你也太看得起你張哥了,我真沒什麽才學的……不過看著小妮子那一副正氣凜然,嚴聲批判自己的小倔強模樣,不知為何,讓他徒然想起了‘水太涼’的典故。
歷史上,秦淮河八豔之一的柳如是,最終嫁給了東林領袖錢謙益。大明亡國之後,她曾勸錢謙益一起投水殉國,結果錢謙益說,水太冷,不能下……
我勒個擦……
這年代的女子,難道都這麽‘深明大義’的麽?關鍵是,她怎麽知道自己一定是聽從了盧知縣的安排,而非‘真情流露’使然?
演技被人看穿了,張彥也感到有點小小的尷尬。
但更重要的是,若連這麽個小丫頭片子都能看穿,豈不說明,自己今天已經演砸了?
“小蓮,你如何看出,我受了大老爺的安排?”張彥有些緊張地問道。
“這不明擺著的麽?”小蓮眨了眨眼,不明白他為什麽問這個,理所當然地答道:“你自個兒都說了,明日一早便要去貢院,為大老爺辦事。”
“……”
失誤了,失誤了啊……
張彥默默無語淚雙流,李師爺這個老師,好像也不那麽靠譜呀,他這根本就是在坑自己!
指不定,到時有人又要說了,這張彥看似謙遜禮讓,其實也只是個趨炎附勢之徒。否則的話,怎會如此湊巧,前日當眾作秀,後日回衙當差?
這下慘了,屎掉進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了……咦,這話好像有點不對?
苦心經營起來的人設,眼看著馬上就要崩塌了,張彥卻無能為力。不過,他轉而又是想道,這種情況好像還不算差,至少自己是先表演,後入的縣衙……
只希望聰明人不要太多……張彥如是安慰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