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遇到了什麽?”
聽到這句話,
溫故舟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就像是夏日裡隔壁妙齡少婦來請你幫忙修衣櫃門,
她穿著睡衣,你滿頭大汗,
好不容易把櫃門安上,剛探出一個腦袋。
她老公回來了!
你們三人相覷,你腦子飛速轉動,用堪比天河二號的速度思考如何化解尷尬的場面。
他老公卻大咧咧走過來,拍拍你的肩膀。
“兄弟辛苦了,剛打完電話不到半小時就來了,回頭給你好評!”
邊說還邊塞給你一張紅色鈔票。
嗯,挺劃算!
隻是現在,溫故舟不得不想一個完美的理由,讓自己相信,自己真的是來修櫃門的,而不是有什麽別的企圖。
“去南石路的乘客有些古怪。”
既然決定要把異常說出,溫故舟選擇了最保險的辦法,死道友不死貧道。
得到盒子和渡牒的事情隻要他不說,應該不會有人知道。
至於冥鈔,溫故舟覺得自己絕對不能提起,否則被孫國富知道自己也有冥鈔,肯定會生出一堆麻煩。
那麽隻要一口咬死是乘客的問題,想來應該也不會有什麽問題。
“具體一些。”
果然,孫國富聽到這句話後把注意力轉向乘客。
“在這裡。”
溫故舟用熒光筆在老人那條記錄上畫圈標記。
“昨天接單的時候,他的定位和我幾乎重合,我當時以為這是系統分配到最近的訂單,也沒在意。”
“他上車和下車的時候都悄無聲息,我當時還詫異他敏捷的不像是個73歲的老人。”
“你知道他的年齡?”
孫國富聽著溫故舟的描述,突然打斷,拿起筆在紙上寫下一個73,然後重重備注年齡。
溫故舟看著孫伯做完這些才繼續開口。
“他自己說的。”
“你們還有別的交流嗎?重頭說,每一句都別落下!”
溫故舟隻好把昨天發生的事情再重複一遍。
……
“也就是說,他不僅和你說話,還可以觸摸你?”
“是的。”
溫故舟眼看著孫伯在紙上的批注越來越多,
性別、年齡、青布棉服,甚至剛剛加上可觸摸實體,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孫伯,您這是,打算捉鬼啊?”
鬼,
這個東西的存在本身就是個迷。
《禮記・祭義》中說“眾生必死,死必歸土,此之謂鬼。骨肉斃於下,陰為野土。”
然而,在現實中,很尷尬的局面是,
火化之後,
別說肉,連骨都沒了,
這還算鬼麽?
孫國富沒有回答溫故舟的問題,把筆擱在一邊,點起一根煙。
溫故舟看著牆上“禁止吸煙”的標語,乖乖閉嘴。
“有時候,有些案子解決不了,其實不是我們不願意,而是案子本身太過離奇。”
孫國富似乎很滿意溫故舟的表現,
猛吸一口,把煙灰撣進可樂罐子,繼續說道。
“基本信息的收集、案發現場的探查、周邊群眾的走訪,這些事情終究還是得有人去做,當這些事情匯集在一起,有可能就會得出一個環環相扣的線索……”
溫故舟點著頭,看不出在想什麽。
孫國富猛地提高嗓音。
“所以,
我們昨天接到報案,調取監控後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嗯?”
溫故舟提起耳朵,準備接下這個吊人的胃口。
“南石路27號的那位死者,臨走之前,說了一句遺言。”
“什麽?”
溫故舟手指握拳,驟然一緊。
他說,
“他來找我了!”
溫故舟一臉詫異。
“這和我,有什麽關系?”
孫國富摸著下巴,吸完最後一口煙,把煙屁股狠狠扭斷。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你剛好在他家門口停車。”
“而你的車上空無一人,你卻走得很倉皇。”
溫故舟臉上無異,胸腔裡已然心跳如鼓。
警察可能覺得這是巧合,可他不一樣,他清楚地知道,那位老人上車後說的第一句話便是“今天,要去見個老朋友”。
換句話說,正是因為他把那個老人送去南石路,才導致另一個人的死亡,如果追究責任,至少得算過失致人死亡罪。
“然而,還沒有結束。”
孫國富沒有注意到溫故舟的表情,繼續開口。
溫故舟的神色有些慌張。
如果說,剛剛,他修完櫃子正要出門。
那麽孫國富現在的話就是拉開門,發現外面站著一個全副武裝的修理工,而他捏著一百元,身後跟著男主人。
離死亡可能就差一榔頭了。
“一般情況下自然生老病死我們是不會管的,除非接到的報案實在太過詭異。”
孫國富敲了敲桌面,自嘲一笑。
“活了這麽多年,也是第一次見到,死者早上打電話給親屬安排後事,下午人就不在的。”
“而且家屬報案說,老人自己活了,大大方方把供品吃完,有菜有酒,好像還有別人在身邊陪宴,說到激動還淚流滿面。”
“什麽?”
要不是講述者是一位警察,溫故舟可能早都掄著棍子要他清醒過來。
“這都8012年了,還想著怎麽詐屍呢?”
孫國富理解溫故舟的失態,微微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我們到現場受到的震驚比你大得多。”
“死者還在吃?”
“那倒沒有,我們去的時候死者已經重新躺回了棺材,不過報案人死活也不敢讓他留在家裡,非說死者死不瞑目,定有冤情,要讓我們查明真相,隻好帶回來解剖看看……”
孫國富沒有再開口,溫故舟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怎樣?”
“胃裡面的確有食物和酒殘存,從消化情況來看,確實是在死者身亡之後才發生進食的。”
死後複生?
今天之前,溫故舟不相信這四個字。
但這幾天的遭遇讓他開始懷疑這世上是否真的存在一種能力可以讓人死而複生?
否則,自己父親為何會在死亡之後給自己打電話?
否則,南石路27號的死者為何會在死後還與別人共進一餐飯?
否則,自己為什麽會收到一個來自地府的渡牒?
當這些疑問全部堆積在一起,溫故舟覺得這盤棋下得很大,自己可能並非是個好運的主角,極有可能是僥幸鑽進漏洞的蟲子。
溫故舟靜了幾秒,反應過來,
“孫伯,你是懷疑,這件事,與我爸的事情有關?”
“不好說。”
孫國富擺擺手。
“現在局裡上下分歧很大,有人建議你爸的案子列入懸案,上報處理;南石路的案件不涉及刑事,和事主商議後低調火化了事。”
“難道就這樣不管了?”
溫故舟心中湧出怒火。
誠然,
他想過父親的案子,警方可能會有別的處理方案,
或許告訴自己是意外窒息,
或許說因為某些原因涉及機密不便告知,
甚至是直截了當告訴自己太過詭異,實在難以查明。
……
溫故舟在昨天夜裡,列出無數種可能性,唯獨沒有想過,
這事情,
會擱置起來,成為懸案,
不聞不問!
“孫伯……”
溫故舟的聲音帶著倔強、質問、不服,還夾雜著些許呵斥。
“上次……你還說要盡力的!”
孫國富新掏出一根煙,沒有點燃,
放在鼻子下深吸一口,慢慢搖頭。
“舟子,這事情不是孫伯不幫你,而是上面有人管。”
孫國富的聲音很輕,
好在解剖室裡很空曠,很安靜,
溫故舟一字不落全部聽到。
“上面?”
溫故舟眉頭微蹙,露出不解。
“上面,就是上面。你也別問,我什麽都不知道,你說我說過我也不承認。今天這事不存在!”
見溫故舟生出糾結的心思,孫國富索性雙手一攤耍起無賴。
三連大法一出,溫故舟總算反應過來,
孫伯喊自己來這裡問話是假,透露一些消息給自己才是真。
“孫伯,那南石路的事情?”
孫國富看了溫故舟一眼,低聲道。
“舟子,我不知道老溫給你留了什麽,我也不想管你的事。可是有些話我必須說在前面,就算你真的有什麽本事,如果違背法律,我一定不會手軟。”
“這件事……”
“我會和局裡上報,你因為父親一事精神恍惚,前去南石路是巧合,與此事無關。”
“那我今天過來?”
溫故舟有些擔心,畢竟自己這一路來,有不少人都看到了自己,如果沒有別的理由,很難服眾。
“我已經安排好了,就說你想起老溫的一些社會關系,特來提供線索。”
“謝謝!”
溫故舟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似乎除了這兩字,沒有別的話能夠表達自己的心意,隻說這兩句又顯得太過虛偽。
孫國富毫不在意,揮揮手,讓其離開。
溫故舟拉開大門走出,孫伯的話留在耳後。
“回去吧,舟子,活下去,不要讓老溫失望。”
何為活著?
何為失望?
溫故舟開出警局,一腳油門,引擎的咆哮聲混合著他的質問化成流光,消失在灑落陽光的街道,停在年幼時父親常帶自己來的湖邊靜坐。
既然父親留下這輛車子,就必然有他的用意,
甚至可能連那個盒子和渡牒也是他的安排。
對,渡牒!
溫故舟挪動指尖,從口袋裡掏出青綠色的簿子。
扉頁還是基本信息,除了自己名字後的‘臨’標識消失,其余沒有任何變化。
第二頁卻出現一排小字:
“擺渡來自南石路27號的兩位乘客。時間,今夜子時。”
剛剛付經和張大開在身邊,拿到手也沒有進行研究,現在摸出後,信息卻像是刻進骨肉一般, 略一回想就全部出現。
渡牒:擺渡人用於接引人間遊魂凶刹前往地府的渡牒,可開幽冥道,可渡人間鬼。
自己既然領了渡牒,就要負責人間鬼物的超度工作,將其送至地府入輪回。
結合第二頁的信息,溫故舟瞬間明白過來。
這渡牒其實就是個通行證,隻是權限夠大,能夠穿梭陰陽兩界。
上午的異變應該是類似於激活認證,而自己,也算是正式獲得了渡牒承認,不再是一個臨時工般的存在。
不知道認證過程發生了什麽,但想到剛剛孫伯告訴自己的話,再想想自己糊塗的認證過程。
溫故舟隱隱覺得,像自己的這樣存在,這個世界上可能不是少數,而這些奇怪的能力似乎也並不是很講究寄主。
甚至在孫伯的意思裡,這世上可能還存在一些專門解決非尋常事情的組織。
所以,凡事還是應該謹慎低調,
否則,沒有誰會在意這世間無故少了一條性命。
而他還有許多事情未做,自然不想成為被消失的那一位。
溫故舟是個很明事理的人,他知道,隻有活著,才有資格說未來。
而且,他在看到渡牒的能力之後,已經意識到一點,如果自己車裡可以拉到鬼乘客,那是不是有機會拉到同樣變成鬼的父親?
到時候他就可以親自確定一些事情,為父親報仇。
隻不過現在,他必須先去完成渡牒的要求,於是溫故舟收起渡牒,打開導航,屏幕上顯示出他的目的地。
南石路27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