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該做什麽?”
溫故舟在幽冥道前停了半分鍾,才緩緩問道。
“開車。”
李儒坐在後排無奈嘟囔一句。
“想不到第一次被擺渡,就遇上這麽不靠譜的人,看來地府真的是沒錢了,連招聘居然都外包,也不知道是從哪個犄角旮旯找來的……”
這話本就說得刻意,也沒有壓低音量,溫故舟在前排聽得一清二楚,忍不住滿臉黑線。
溫故舟無所謂,反正我就是第一次,
你要說就說,我是不會改的!
小心我等下還要補刀告訴你這還是我從臨時職工轉實習第一天,
不服你跳車啊!
不過溫故舟可不會傻傻地說出口,
畢竟這可都是自己的業績,誰知道完成以後會給什麽獎勵,悶聲發大財這個道理,他從小就懂。
隨著車子不斷前行,溫故舟聽到後排傳來低聲的啜泣,
從後視鏡看過去,江瑞安一邊拉著扶手,一邊抹著眼淚,滿是悲切之情。
另一側,李儒也紅了眼眶。
“怎麽?都到這裡了,又舍不得了?”
溫故舟沒忘記剛才李儒對自己的輕視,出言調侃。
“你懂什麽!”
出乎溫故舟意料,李儒還未開口,江瑞安就搶白出聲。
“你難道看不到嗎?”
“什麽?”
李儒抬手拍拍老友的肩膀,“不一樣,我們不一樣。”
這下溫故舟開始傻眼了。
什麽和什麽?
怎麽走到幽冥道,這兩人開始玩啞謎了。
見溫故舟還沒理解,李儒隻好出言解釋:“你是活人,我們已經死了,所以你看不到。”
“嗯?”
“你看這窗戶外面是什麽樣的?”
溫故舟向兩邊張望幾下,如實說:“路、燈、無盡的黑暗。”
李儒仿佛早已知道,
歎口氣,
“是啊,弱水一瓢幽冥道,鬼火三千走馬燈。你看這窗外是無盡黑暗,可是在我們眼裡,這就是一生的回放。”
“從死前的場景,一直回溯到出生,看完這一路,就再也回不去了……”
李儒話沒說完,江瑞安已經開始嚎啕大哭。
“這是南石路27號,這是市醫院,這是學校……”
“老李,我聽到兒子和我說話了,他在喊‘爸爸’、‘爸爸’!”
“這不是我們宿舍嗎?我記得你還和我在這裡吃過泡麵。”
……
溫故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這兩人,
畢竟從活人的角度來看,
不管是說節哀還是說早點投胎,都有些別扭。
頓了幾秒,溫故舟降低車速,緩緩說道。
“既然這樣,那我開慢些,你們多看看。”
多看看,看遍這一生,
慢慢看,前路有來生,
從生到死這一程,你們已經走完了,
從死到生的路,我盡量讓你們慢一些。
……
李儒沒有說話,眼裡的感激滿到溢出。
車窗外,陰風肆無忌憚哭嚎著,
在溫故舟耳朵裡,這些哀嚎隻是狂風呼嘯,
但亡者聽來,卻是一輩子所有的對話,牙牙學語、琅琅書聲、情話、謾罵、詭辯……
溫故舟將車速降的很低,牌樓依然越來越近,甚至在車裡都感受的到牌樓後衝天的陰氣。
終於,車子開到了牌樓前,
入目的景象讓溫故舟大吃一驚!
一根骨柱插在路口中間,上面三盞外蒙紅黃綠彩色煙紗的燈籠被風吹得來回晃動,兩側空地上還有白森森的四方格子,畫著不少箭頭,入口處用碩大的骨頭拚出一個P字形。
這不是紅綠燈和停車場嗎?
溫故舟目瞪口呆!
難道在地府還要遵守人間的交通規則?
“新來的,過來領號!”
沒等溫故舟回神,一個聲音就從車外傳來。
扭頭,窗外空無一人,
溫故舟皺起眉,他不覺得有人會在鬼門前面耍自己,那麽隻有一個可能,說話的人不想讓自己看到他。
“磨蹭嘛呢,麻溜點過來!”聲音又一次響起,還是天津味的。
溫故舟被逗笑,心想著鬼門關外應該安全,笑著打開車門。
車外,一對骰子飄在空中,上面端坐著一個袖珍老頭。
白胡子白頭髮,額頭還頂著一個大包,活像是壽星搶了賭鬼的坐騎。
第一次見到這麽小的人,溫故舟沒忍住湊近,仔細打量。
“你瞅啥?沒見過鬼門扛把子嘛?”
小人身子不大,聲音倒是不小!
換成東北腔痞氣十足。
“前輩,您這是?”
“嫩怎嫩迷瞪哩!繳非,挺扯。嫩辦完事,凱揍酒醒哩!”
溫故舟這下聽明白了,
合著這地府也要收公共停車費。
“前輩怎麽稱呼?”
這袖珍老人能在這鬼門外收停車費已經說明了身份,溫故舟也不會傻到去懷疑他的真假。
再說,就算是假的,他一個實習擺渡人還敢和在鬼門外收保護費的人叫板?
不存在的!
“多少年哩,誰還記得名字這東西,門裡的人都喊額馮老二,你也這麽喊,中不中?”
“成,二爺!”袖珍老人看著和善,溫故舟依舊不敢托大。
誰知道這位是不是小肚雞腸,萬一因為自己態度不端正後面給自己穿小鞋,那就得不償失了。
“新來的?”。
“嗯。”
馮老二眼裡多了幾分肆無忌憚,把胡子捋到一邊:“東西呢?”
“什麽東西?”溫故舟初來乍到,有些懵。
“錢啊!”馮老二把三根手指捏成陽間通用的手勢,微微搓動。
“我說我沒有,你信麽?”
“騙鬼呢啊!你也不打聽打聽,我馮老二的地盤,有誰敢不交錢的。”
“……”
溫故舟嘴巴動幾下,不知道說什麽好。
真的,溫故舟現在的場景,就是在現實中,一個成年人停車,被拿著棒棒糖的小學生攔路收保護費。
通常情況下,
成年人會考慮,到底是當街暴打小朋友,還是哄騙到一個沒有監控的地方再下手。
至於交錢?
對不起!
溫故舟的偶像李榮浩已上線,誰都別想從我這裡拿到一分錢!
“還沒想好?你車上那兩個還想不想進去了?”
馮老二把骰子撥弄地滴溜溜亂轉,
他很自信,
自己當了幾百年的鬼門守門人,從來沒有人敢不交這筆錢。
不是因為他實力很強,
而是他身後這扇門代表的面子,很大!
門外本來是一片空地,大家都是走來的,
後來有人騎馬,有人坐牛車,
車在外面停得歪七扭八,馮老二看不下去,
就把那些畜生歸攏在一起,綁了轡頭,栓了韁繩,
出來的人想領走時,順手丟一張冥鈔給他,不像是酬金,更像是施舍。
慢慢的,車越來越多,他也越來越放飛自我,
不再滿足於別人的施舍,明碼標價開始收進門費。
再後來,
車太多了,有人說停車要規范,讓他安裝一個叫紅綠燈的東西,畫了一張停車場示意圖,
說收費應該制定標準,牛車、馬車、油車收不一樣的錢,還要按停車時間加錢。
……
幾百年來,馮老二自己都忘了收過多少錢,隻是在天星賭坊玩得越來越大,去紅顏鬼谷叫的小娘子越來越嬌。
以前寫的收費標準被他扔掉,改成看人收費,
不順眼的,多收一些,
順眼的,收的再多一些!
這麽多年來,沒出過岔子,
二爺要錢,沒有人敢不給的。
今天,他同往常一樣等在鬼門外,
新來的擺渡人車挺不錯,看起來是隻肥羊,隻是沒想到一上來就拒絕自己的關照。
這種人,他之前見得太多,不過是心疼兜裡幾張冥鈔罷了。
上次這麽嘴硬的,
他拿不開門的事情威脅一下,立刻慫了,恨不得連車子都送給自己。
真是荒謬,
他要車幹什麽?
二爺什麽身份,能和你們一樣開車?
二爺要錢!
想來這個新人也差不多才是,他故技重施裝狠人詐一波對方,滿心期待乖乖送上的孝敬。
卻沒想到,今天來的不是萌新,而是狼火。
“如果沒錢不能進,那就算了……”
“算了……”
沉默,
鬼門外的空氣沒了動靜,
過了幾秒鍾,馮老二反應過來,“你說什麽?”
溫故舟坐回車裡,拉上車門,很認真地開口:“二爺,我沒錢,不進了!”
的確,馮老二在鬼門這片可能很有些面子,但溫故舟不是這片的,
馮老二的面子對他來說,還比不上樓下早點鋪大媽的面子來得有用,好歹上面吃多了可以記帳。
何況從李儒的態度,他也猜到,自己這樣的網約車司機,在地府,也是底層。
那麽,骰子上坐著的馮二爺,能有多好?充其量不過是個保安,可能還不是隊長。
以為會說一口六國方言,就把自己當成人物了?
喊一聲二爺是給你面子,
還真敢扯虎皮亂收保護費了?
大家都是底層人士, 還非要分個三六九等,
分泥馬啊!
溫故舟承認,自己的行為有些賭,
萬一對方不吃這一套,那麽渡牒交代的事情隻能另說。
大不了換一個地方再開一條冥道,總不至於偌大九州隻有這一處鬼門吧?
裝作要發動車子,馮老二把骰子停在溫故舟擋風玻璃車前,招招手。
“慢著!”
“二爺有事?”這次,主動權在溫故舟手裡。
“算我倒霉,遇上你這麽個茅坑裡的石頭,又窮又硬!車停那,你帶著他們進去吧,這次給你通融,下次再來,停一次五十。”
溫故舟慢慢發動車子,向後倒車。
“二十!”
溫故舟把方向盤向左打死,準備調頭。
“十元!”
“成,就這麽說定了!”
馮老二還沒反應過來,溫故舟就停車跳了下來,速度之快,看不出一點退意。
在溫故舟看來,馮老二這種人,就是小鬼難纏的小鬼。
把他得罪的太狠沒有意義,總歸是地府門房,大麻煩出不了,惡心你還是可以的。
之前要退,也隻是找個台階,現在人都給台階了,
自己還不順著,那是真的沒腦子。
“謝二爺,新人真沒錢,回頭孝敬您老香火。”
溫故舟按馮老二的指示把車停好,衝著骰子遠遠招呼了一聲,也不等那邊回應,領著李儒和江瑞安走向鬼門。
門內黑霧翻滾,溫故舟手中的渡牒也開始劇烈跳動,他竟然開始期待門後的世界是什麽樣子!